是以朱氏认为,她应是活不过今日了。
这是临终托孤。
村民们有老者有孩童有妇人眼眶蓦然红了,有人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悄悄抽泣,缓缓转过身去。
沈芜没有转身。
她看着院中的这一对母子,身体在寒风中逐渐发热,血液从她的四肢百骸滚滚涌动,像点燃的柴火堆,一股一股滚烫的血液汇进她的心脏,激动着她的心脏,让它跃动得越来越快,眼眸嘭地点燃两簇火苗,手指蜷曲进手心紧紧攒成拳,身上的肌肉崩得极紧,咬着牙关,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等着射出去的那一刻。
千钧一发之时,朱氏又缓沉地对她磕了一个头,对她一个人。
沈芜僵硬地转了身。
还不是时候,沈芜知道,还不是时候。她今日帮了她,那她的孩子怎么办?渔利口的佃农们怎么办?
他们会被当做暴民镇压,会被官府打杀,会死伤大半,会家破人亡。
虽然,他们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暴民。
那日之事历历在目,沈芜的脑中还回响着划破天际如响雷一般的鞭声,噼啪噼啪十下,中间夹杂着女子隐忍地哀鸣和痛呼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曾经她在史料中读过佃农被压迫的内容,内心震撼动容,只是那一点震撼和动容怎么比得过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
她不要这样,她不想这样。
“这天色还早,金银花还没晒干呢。”赵婆婆把碗放下,捡了一朵竹扁里铺开的花朵子在指尖捏开。
沈芜缓过神来,眼眸中深沉的缓痛渐散,微翘着嘴角说道:“去集市上晒也来得及。”
赵婆婆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以为她着急卖钱,就依了她。
她们正收拾准备走,赵兴又从前头跑了回来,或许他回想起去年冬天的悲惨往事,或许是怕自己的愤怒惹祸。
沈芜挥挥手让他来:“赵兴,我和婆婆要去镇上卖花,你来帮我们吧。”
收租的日子,如果留他一个人在家,一个没有寡妇娘亲的家,他应该会难过吧。
赵兴跑了过来,笑得勉强:“傻姑,大黄去不去?”
一老妇一少女一小儿身边穿来穿去一只大黄狗,身后是灰烟滚滚的邛崃山,身前是通往镇子集市的大道。
沈芜是第一次来鲁镇,鲁镇很大,街道上都是人,他们很像热锅上搬米粒的蚂蚁群,怕烫了脚,又怕掉了货物,所以攒动得又快又急。
“好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吧?”赵婆婆看出她疑惑的神色笑道,“三四十个乡镇的人都在鲁镇赶集做买卖,唉,大旱三年富人更富了,穷人更穷了。”
沈芜没来由地想起前两天晒米时捡出的一大半细沙。
“这里有白米粥吗?”她指着街对面的一家粥铺问道。
赵婆婆笑得更加殷切:“这里的粥铺不仅有白米粥,还有白米饭,白面馒头,羊肉酸菜包子。”
沈芜“哦”了一声,又问:“他们几时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