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浓大概算半个上清宗修士。
晋升化神境界后,她也从夏枕玉那里得知了神塑秘法,但一直没用——没办法,她就属于那种“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不然也不会拿寿命作祭立下誓约。
未寻生、先寻死,略感晦气。
既没有逆天而行的魄力,也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谁知道会不会化解道心劫的障碍?
直到四百多年前,她改变了主意,塑下了两个神塑,其中就有她自己的。
转变发生在上一次玉照金潮。
夏枕玉在妙华祖师的手札中找到了“虚境”。
手札中说:他山石出世时,此地有玉照金潮,内成一虚境,通往冥渊之下,据传藏有道主之秘。
妙华祖师等到了玉照金潮,进入了虚境,也成功地前往了冥渊之下,得知了“乾坤冢”这个名字,但乾坤冢内多魔气,以妙华祖师的修为竟也难以抵抗,最终被魔气侵染,从虚境回来后不久便殒身了。她的妖修朋友青鸾在她死后驻留此地,化为鸾谷,而虚境就在鸾首峰处。
不消说,妙华祖师并没找到道主之秘,也没留意到与魔主之秘有关的魔门至宝“玄冥印”,只能在手札将困惑与不甘留予后来者。
夏枕玉留意到了这两个传说的关联。
道主之秘在冥渊之下,而魔主诞生于冥渊之下,那么与魔主之秘有关的玄冥印,是否也与冥渊之下的乾坤冢有关?
猜想十分大胆,印证却很难。
夏枕玉并不觉得自己比传闻中离道主最近的妙华祖师强,她也没有玄冥印。
但曲砚浓有玄冥印,至少有一半。
她也非常强,她还很有化解道心劫的锐气。
如果换一个修士告诉曲砚浓这件事,曲砚浓未必会信;如果换一个修士持有玄冥印,夏枕玉也未必会告诉对方这件事。
恰好她们彼此信任,可以托付身家性命,于是曲砚浓潜入了虚境,回来后告诉夏枕玉她没找到道主之秘,而夏枕玉毫不犹豫地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并非独吞好处。
上一次,她也来到了乾坤冢。
就在这里,就在这浓雾边缘,她望见了那个模糊的、妄诞可怖的虚影,而后者也看见了她。
他们在浓雾两端相望。
一如此刻。
在上一次潜入虚境前,她也曾两度直接潜入冥渊,都没能进入乾坤冢,只隐约感知到那里可能有个很强大的存在——或许是传说中的魔主。
通过虚境,她第一次到达乾坤冢,确认了魔主的存在。
但这一次对望,发烫的玄印让她产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想,于是在虚境破碎前,她冒险带走了逸散在乾坤冢中的一缕魔元,藏在了体内。
那缕魔元太霸道,为了留住而不被它伤到,她花了许多精力,所以她回到甬道时那么疲惫。
回到尘世,她对夏枕玉说,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塑个神塑,塑两尊。
一个是她的,一个是卫朝荣的。
她把那缕魔元放在卫朝荣的神塑上,神塑没成灵,这似乎是预兆着她的猜想完全不对,那个魔主大约不是卫朝荣,形貌、神态与魔元不属于同一人。
但曲砚浓是个从不轻易放弃的人,所以她又做了很多孤注一掷的准备,这些准备将在下一次他山石出世时派上用场。
现在她又来了。
隔着浓雾深锁的乾坤冢,再度相望。
上次,相见只须臾,她甚至来不及辨认他的模样。
这一次留给她的时间,又有多少?
从卫朝荣冥渊身死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
一千多年前,卫朝荣刚死的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一句,为什么?
四百多年前,她抓住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烧尽了悲欢余烈。
几个月前,她竭力寻找与他相似的痕迹,像捕捉旷野里唯一的飞絮。
相别的岁月里,曲砚浓忘了他、又想起他,怀疑他、又信了他,这一千年太久太久,久到极致的爱恨也化作了意兴阑珊。
可当时间走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一千年这个概念也许只存于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