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走到他身旁,轻声问:“老师,什么是真正的救赎?”
宁启望着天空渐亮的晨曦,缓缓说道:“不是抹去痛苦,而是让痛苦变得有意义。就像这些花,它们生于死地,却照亮了生者的路。”
返程途中,队伍多了两个新人。
一位是年逾六旬的老妇,自称是当年第九关幸存者的遗孀,读完《北境名录》后跋涉千里而来,只为亲手在心灯原种下一株花苗。另一位则是年轻的史官,奉朝廷之命前来整理冤案史料,却在目睹花海奇景后毅然辞官,请求加入宁启的行列。
“我写了一辈子官方文书,”他说,“但从没写过一句真话。现在,我想试试。”
宁启没有拒绝。
回到书院后,他将《归途录》交予弟子们轮流抄写,并设立“忆堂”,专收那些夜夜被噩梦纠缠的孩子。每周一次,所有人围坐一圈,分享梦境,倾听彼此的故事。有人讲起死去的兄长,有人说起失踪的母亲,还有人坦承自己曾因恐惧而出卖朋友……
每一次讲述,宁启都在旁默默记录。
一年后,《忆堂手札》成册,共三百二十一则故事,皆以第一人称书写,未经修饰,唯有真实。
某日清晨,宁启正在院中修剪一株新开的白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做得比我好。”
他回头,见陈迹拄杖而立,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先生怎么来了?”宁启连忙起身。
“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陈迹走近,目光落在那朵花上,“这花,不该叫‘心灯花’。”
“那该叫什么?”
“叫‘启明’。”老人轻抚花瓣,“因为它是在最黑的夜里,第一个看见光的人。”
宁启怔住。
陈迹又道:“当年我教你忍耐、克制、断情绝欲,以为那样才能超脱生死。可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修行,是敢于承载他人的痛苦,是愿意在废墟里种花,是在明知无果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点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柳无尘之所以堕入魔道,不是因为他恨得太深,而是因为没人肯听他哭。”
宁启低头,眼中有泪光闪动。
多年后,青山书院不再只是传授经义之地,更成为天下“忆者”的汇聚之所。每年春日,都会有无数人带着亲人的遗物、未寄出的书信、埋藏多年的日记前来,请求录入《忆堂手札》。而每当夜幕降临,书院上空便会浮现出点点微光,如同萤火,又似星辰。
人们说,那是亡魂在为生者守夜。
又一个十年过去。
宁启已两鬓斑白,但仍坚持授课。某日课堂上,一名新生提问:“老师,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们,该怎么办?”
全堂寂静。
宁启放下笔,望向窗外桃李纷飞,良久,才轻声回答:
“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记住,我们就从未真正死去。
就像那朵破雪而出的花,
哪怕世界将你遗忘,
你也曾照亮过某个黑夜。”
课后,他独自走上后山,在陈迹墓前放下一盏新制的心灯。
风吹灯焰,摇曳不熄。
他知道,这场漫长的救赎,仍未结束。
但也永不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