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愣愣看着手里刀,似乎还陷在梦境中尚未醒来。
他像是梦呓一般喃喃自语。
“我梦见过这把刀,我用它杀了不该杀的人……或是没杀该杀的人。”
他仍在很努力地回想着,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滴眼泪掉落下来,浸没在被褥之中消失不见,脸上不沾泪痕,却依然让人心疼。
他茫然地看着沈列星,却是在对着识海里的人委屈地抱怨:
“我记不清了。”
沈列星很想像往日那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梦都是假的”,嘴唇翕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前一刻他还在为陈悬圃那些卑鄙的话语而怒不可遏,只不过看见那一滴眼泪,滔天的怒火就这样熄灭,变成苦涩的哀伤。
尽管知道陈悬圃不怀好意,他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应对这个人的算计。
他甚至想,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
或许生离与死别也算是天生一对。
但若真是这样,佳偶与怨侣又何尝不能算作天生一对呢?
夜风从窗框中渗进来,钟情轻轻瑟缩了一下。
初秋的风沾了露水,已经开始有几分寒意。沈列星轻叹口气,用被子将怀里人裹好。
他朝窗框的缝隙看出去,那一线天空月明星稀。夜色依然浓重,但月轮低垂,昭示着长夜快要结束。
他低头握住钟情执刀的手,看见刀身照映着他们的眼睛,在龙凤花烛的火焰下顾盼生辉。
似乎光明之下一切欺瞒与背叛都隐匿潜行,于是他们就如同天上人间每一对新婚夫妻那样,琴瑟和鸣、蜜里调油。
【既然我说我生于光明,那便把一切都交给光明吧。】
他传音给识海里的人,【如果天亮之前,阿情将这把刀插入我的心脏,那我心甘情愿赴死。】
【若是天亮之前你不能说动他杀我,那我便与他……从此做一对怨侣。彼此折磨,但永不分离。】
陈悬圃轻笑,又做出那副低眉垂目的模样,像在怜悯一位求告无门的无知世人。
【沉煌,我说过了,这只是一个提议。】
他轻声道,【你我同为一体,我并不想杀你。又怎么会怂恿阿情杀你呢?】
沈列星怒极反笑。
【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自己说动阿情杀了我。】
【真卑鄙啊,陈悬圃。你就这么恨我吗?我开始有些怀疑了,阿情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爱你吗?若他真的爱你,你又何必这么恨我,费尽心机想出这种诛心手段,就为逼我借阿情的手自尽?】
陈悬圃一时间没有回答,嘴角笑意却微微一滞,那副菩萨面具隐隐露出一丝裂痕。
等他想出该如何应对时,却发现沈列星已经切断识海与外界的联系,无论说什么也不会再有人听见。
这样被人轻视、被人操纵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就像是一下子重回被一群假佛修强行压入轮回池、眼睁睁看着真身被池水消融的时候,他一瞬间生出怒气,又在下一刻的神识剧痛中陡然回神。
那是之前吞噬识海中沈列星影像时留下的暗伤——
因为识海的主人爱意如此浓烈,连魔神的魂魄想要侵占这份爱意也得付出惨烈的代价。
受伤之后,他不仅连钟情元神上那道自保符咒也解不开,甚至稍有情绪波动就神魂欲裂,更别提去杀沈列星。
他静默片刻,突然笑了。
笑声在持续不断地剧痛中愈演愈烈,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就连识海的主人也想象不到自己有多么爱这个影子,以至于一片模糊的面孔中唯有沈列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生动到即使沈列星想要夺舍这具身体,亦算是主人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