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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第15页)

显然,郭将军还是太忠厚了,根本没有意料到主将会隐伏下这样无懈可击的妙妙论证。他甚至还认真想了一想,然后发现司马侍中的理论居然还相当合理——毕竟,诸葛氏天天坐个三轮车到处逛的事情大家也是知道的,要是身体健壮行动自如,何必天天坐三轮车?以此观之,在经历了军旅冗杂事务的折磨之后,说一句“身体虚弱”,也是相当正常的吧?

“我前几日得到线报。天水陷落投降以后,诸葛亮亲自赶赴前线,安抚军心。”司马懿缓缓道:“自汉中至天水,沿途奔波数百里之遥,又都是崎岖的山路,以诸葛亮的体格,又能支撑多久?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不能不牢牢把握。”

以当下的生产力,“旅途劳顿”可绝不是什么夸张;就算是皇帝巡游,筹备完全,一天走上百余里也要疲惫不堪;何况军中诸事皆简,遭受的磨折更比寻常厉害百倍。诸葛氏长途奔驰之后难以克当,为此生一场大病都是有的。而以蜀军现在的情形,唯一一个可以支撑大局的顶梁柱病倒,肯定也会露出极大的破绽。所以司马侍中口中的“缝隙”,真不是什么虚妄之言。

郭淮面色微变,再明显不过的露出了心动。被蜀军摁在前线憋屈了几个月,魏军上层的郁闷与不快同样抵达了顶点。平日里为了顾全大局,尚且可以暗自隐忍;如今真有了一举翻盘,争夺胜利的良机,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当然,相比于蠢蠢欲动的心机,郭淮更为钦佩膺服的,是司马侍中独到老辣的眼光。能从蜀军这看似严密妥帖的阵势中,一眼看出对方隐秘的软肋,这样细密的判断与决绝,不能不令人五体投地,心服口服;往常因为接连受挫而产生的那点阴影,亦消散无余,再无动静了。

他毫不犹豫,略微捋一捋衣衫,直接拜了下去:“侍中高见,仆唯侍中马首是瞻而已!”

“这如何敢当?请起,请起!”司马懿赶紧起身,亲手将人搀了:“郭将军谬赞,老夫实有不安。之后的大事,还要拜托郭将军一一照应呢。”

司马懿是真要对蜀军做什么大事么?

那肯定是绝无可能的。司马懿又不是什么盲目自信的傻子,当然知道他对郭淮口嗨的那些有多么的不切实际,更知道所谓的“软肋”有多么的不靠谱——诸葛亮之缜密细腻,是他交手数月以来,深有体会、绝不敢稍稍忘怀的关键。就算天时凑巧,此人当真因为奔波而生病卧床,这样细密谨慎的角色,又怎么会不留下一点反制的手腕?真要信了什么“蜀军虚弱动摇”、“战局优势在我”的鬼话,那再多兵力都是不够送的。

不过,司马仲达言之凿凿,倒也不是全然诓骗;他的确需要一场胜利解套,也的确物色好了一场可靠的胜利——数日之间,司马氏派探子四处搜查,已经物色好了一块上好的战场。那是两军对垒日久,蜀军为了减少后勤损耗,在前线临时开辟的菜地,地里种了不少生长极快的野菜,隔三差五就要来施肥。而司马懿暗自揣度,早就已经预备好了,等到蜀军来收割野菜,他就率精锐部队全数扑上,以多打少,以强敌弱,保证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精锐部队速度极快,即使蜀军主力反应过来,他也早已从容转进,绝不留什么缝隙。

魏军与蜀军正面对垒,司马懿肯定心中发虚;但率领精锐暗算割菜浇粪的民兵,搞一场“粪坑大捷”敷衍局面,那他还是信心十足,手拿把攥的嘛!

当然啦,耗费这么大的精力收拾一点民兵部队,那肯定是得不偿失之至,精算起来等同于倒贴。但天下的事情不能算得这么细,有时候还得考虑考虑情绪价值——司马侍中早就让人伪造好了旗帜和铠甲,得胜后直接命人献上,就说是蜀军溃败时散落的战利品;如此俘获无算、大获全胜,那情绪价值不一下子就起来了吗?

要是嫌这个价值还不够,那司马侍中还预备得有破烂三轮车一辆,先前偷到的木牛流马半座,就说这是诸葛亮被他们追得走投无路,夺命狂奔,以至于连宝贵的爱车都顾及不上了——这样一来,情绪价值不就更大了吗?

横竖诸葛亮旅途奔波,多半要生点不大不小的病;那一时半会在军中卧床不起,也就根本没法亲自现身,辟司马仲达的谣言。魏军将士又不能奔赴诸葛氏帐前查验,不也只有信了主将的发言?到时候内内外外一片赢麻,士气问题不就自然而然的解套了么?

——什么,你说这样低劣的鬼蜮伎俩,长期来看必然露出马脚?那就不必多虑了。司马仲达早就准备好了后路,等到在菜地和粪坑打出了一场大捷,挽回自己的名声,他就要准时准点,按方生病;开始阿巴阿巴,大流口水,然后卧床不起,不能不上表请辞了。

只要一上表请辞,那看在托孤重臣的身份上,看在这场“大捷”的颜面上,皇帝大概也不好为难什么,只有降旨俯允,让司马仲达体面收场。只要能顺顺当当抽身而退,那接下来战局如何糜烂,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要是接手的将领无法应对,被诸葛亮一通操作打得屁滚尿流,那搞不好朝野上下惊骇之余,还会深刻怀念起司马侍中的丰功伟绩呢。

——好歹司马侍中还真能顶住诸葛亮,是吧?

总之,无论事情如何发展,司马仲达都只有小赢、中赢、大赢;蜀军可能血赚,但仲达永远不亏。这就是世家名士精深高妙的处世哲学,哪里是寻常人物可以预料得到的呢?

司马懿沉吟片刻,终于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司马懿到底还是忍不住了。”穆祺道。

第100章

“司马懿终于忍不住了。”

某种意义上讲,这种大人物的行动其实并不难猜;在往魏军营帐中送了一份女装成功破防司马懿后,诸葛丞相就已经猜出了宣王之后可能的举动。要么仲达抛下颜面,一心为国,不惜损耗威望,也要派人请来圣旨,稳定军心——从宣王的秉性来看,可能性非常之小;要么就是司马懿缜密安排,设法从犄角旮旯中给魏军搜刮出一个虚空大胜出来,想办法涂脂抹粉、裱糊场面,然后迅速抽身,那管他洪水滔天——这应该是最大、最实际的可能。

所以,在蜀军使者一瘸一拐返回大营之后(被司马懿这破防老登给一通板子打的,所以说老登就是小气),穆祺就派人在战略要地安设了红外摄像头,每日都要用ai分析异动。但这么精密布置十余天,没有在紧要关隘发现一丁点魏军的踪迹。反而是他例行派无人机巡逻,却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察觉出了猫腻,而这个地址亦匪夷所思,完全超乎于意料之外——

“菜地里发现了魏军的探子。”穆祺举着红外照片:“一连几天都发现了踪迹,应该不是巧合。”

说出这一句话时,他的神色略微有些茫然。而旁听的卫青霍去病两位,神色亦同样的茫然——在确认司马仲达必然会铤而走险之后,他们反复推演,认为宣王多半会聚集优势兵力猛攻一处战略要地,以多打少以强欺弱,不计损失不惜代价,哪怕赢得的是一场惨痛的、悲哀的、根本不值当的胜利,也一定要拼命打破这僵死的局面,费力挽回损耗的威望;而他们所有的布置,也基本都是围绕着各处要害展开,充分备下了预案。可现在——无论从哪个方向上来看,一块菜地都算不上什么战略要地吧?

冠军侯愣了片刻,将菜地的地势通前彻后想了一遍,只能迟疑开口:

“……他要下毒?”

是的,他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区区一点野菜有什么左右局势的关键,于是思路只能往下毒上走——在菜里下毒,药翻蜀军争取优势什么的,虽然实施起来希望也颇为渺茫,但总还算可以理解……吧?

“那不可能。”穆祺脱口道:“现在根本没有这么高效的毒药,宣王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往菜叶上泼洒一点药剂,就能轻轻松松毒倒数千数万的军队;即使在化学高度发达的现代,这样近乎玄幻的杀伤效力,也只有极少数毒物可以做到——肉毒杆素、高纯度□□、钋;而如今盛行的的原始毒药,顶了天也就是提取不纯的砷化物,毒死个人起码也需要小半两,价格之昂,还与黄金差相仿佛;司马仲达哪里来的本钱,能凑出这么多毒物?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以后,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都必定是真相。但冠军侯稍稍愕然,却只能沉默,因为这推断出的真相也太不可思议了——你要说攻击个粮道攻击个水源,其实大家都能理解;但你攻击野菜菜地是什么意思呢?总不能毁了一块菜地,蜀军就要拉不出屎便秘而死吧?再说了,为了清洁起见,军营中的秽物多半都被扔在了菜地边的大坑堆肥,粪尿淤积,恶臭熏人,魏军竭尽全力,就为算计一个粪坑,难道不嫌丢人么?

大家瞪着眼睛彼此张望,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气氛微妙,竟然有些尴尬。还好长平侯果断有担当,沉吟片刻之后,主动建议:

“不如直接上报丞相,再做处置。”

一句道出,别人尚可,唯有盘坐上首的刘先生霍然转头,仿佛愣了一愣,才意识到卫青说的“丞相”并非自己任命的哪个怨种,而是现今呆在前线的那一位;于是神情五颜六色的一转。终于变得相当之精彩了。

消息上报之后,武侯果然做了极为明快的处置。他直接了当地做了批示,认为司马懿就是蓄谋已久,要对——要对一块菜地下手,意图相当之明显。

至于司马懿为什么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意图嘛,武侯亦婉转做了解释:

“……司马仲达的心性,不可以常人解释。”

穆祺恍然大悟:“相父是说,司马懿脸皮实在太厚,不能用一般人的廉耻来约束他?我完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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