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是长发以外,这些放在具体情境里容易让人忽视的线索,忽然连作完整的一条线。
注意到动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休战,望过来。
长头发。
我看着那头留得好长好长的,银白色的头发。柔软发丝下,总是锐利得像出鞘剑刃的飞扬的眉目。
它们都那样相似地与某个影子重合,沉进模糊得如若铺着一层磨砂的记忆里。我记不清很多事,想不起太多细节。好几年里偶尔想到,发现自己不知是忘记了某个人的名字,还是根本没听他自我介绍过,我都会感到一点微小的惭愧和遗憾。
只有一点点。
毕竟过了那么久,我甚至不觉得今后还能有机会来往。
而且,小时候好像有问过妈妈,对方有没有收到我的离别礼物,有没有说什么话;会不会觉得不喜欢,那我再换个礼物寄过去。
妈妈则告诉我,他拿了礼物就走了。
我接连问过几次他的状况,妈妈也说不清楚,没来上课。
后来的后来,妈妈辞职。
联系断得很轻易。
在曾经那个年纪的世界里,差不多就和被迫绝交一样。
我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没再常常想起那头银白色的头发。总之,我回到国内上学,慢慢长大的烦恼纷至沓来。之后还有一次去国外比赛,妈妈却说他已经不在意大利了。
哪怕是前几天,妈妈在电话里说遇到他,我心底也更多地只感到微妙的陌生。
那个大哥哥,就算见到也一定不认识我了。
我是这么想的。
看着被鞭子捆住的人,我对上那道略显紧怔的、又仍旧锋利的目光,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思绪繁芜地徘徊着。我想着该如何开口,如何问好,想着小时候的称呼到现在还合不合适。可思路迅速地转动半天,最终还是定格在橄榄绿的水底下、流苏般的发丝不断向远方延伸的画面里。
我只能蹙着眉,拉下口罩和兜帽。紧盯着他,难过地小声地确认:
“哥哥?”
病房安静。
迪诺先生没吭声,视线小心地停留在我身上一会儿,又皱眉苦笑地看向病人。身后的山本同学也没说话。
斯库瓦罗——我现在记住他的名字了——则没再挣扎,靠在床头。
他微微垂着脑袋,目光静静地侧着看我。
那张苍白的脸庞原本因为情绪波动折腾得稍微有点气色。此刻冷静下来,又掩不住虚弱与无力,像天气不好时寡淡的素色的月亮。
……不对。
我突然发现。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大概不止我一个。
于是那些思来想去、一秒不到就整合出数十条的问话尽数褪去。我没再想这位童年里的大哥哥有没有留着我的礼物,没再想这几年在他身上都有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抿了抿嘴唇,我松开紧蹙的眉毛,朝着多年未见的长大的朋友笑起来。
“等伤养好,”我看着他怔愣的双眼,有点开心地说,“等这些事情解决完,我请你吃冰淇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