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回答,傅潭说就已经一步步靠近他:“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这张面孔……谢霜辞是我亲手埋葬的。他曾向我许诺来世……可笑的是,我没有来世。”
傅鸣玉本就是一缕魂魄,死后游荡于天地之间,确实没有来世。
洛与书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他退一步,傅潭说便进一步。
他便不动了。
发怔的洛与书在想什么呢?傅潭说不知道,他明显感受到洛与书肢体的僵硬和本能的抗拒,竭力维持不动,钉在原地。
气氛蓦然变得尴尬且怪异。或许洛与书还没有找到能面对傅鸣玉的心态。傅鸣玉是傅潭说,可洛与书又不当他完全是傅潭说。
傅潭说向他缓缓伸出手,去环他的腰,三寸,一寸……即将碰到他腰带的时候,温热的掌心覆了上来,傅潭说被用力攥住了手腕。
傅潭说一愣,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洛与书的眉眼,便被摁下了脑袋,继而投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箍住自己的手臂愈发圈紧,用力,力气大地傅潭说几乎不能呼吸。
良久,良久,他看不见洛与书的表情,但听见他颤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发抖的声线和紊乱的呼吸交错喷洒在耳畔。
被发现了。
傅潭说自认自己和傅鸣玉融为一体,应当伪装地天衣无缝:“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呼吸。”
“你呼吸,不对。”
因为熟悉你的每一寸印记。曾经同床共枕的夜里,也彻夜听过耳侧你的每一分呼吸。
“为什么骗我。”
“如果我不认出你,你就要走,是么?”
洛与书喉头酸涩,每个字都说得艰难。
“你真狠心,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就连来见他,就连一个拥抱,也是顶着傅鸣玉的身份索求。
傅潭说没有辩解。他想来看看洛与书,但是装作傅鸣玉的样子来,便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洛与书。
毕竟他们……是名义上师叔和师侄,也算相识多年的竹马青梅,暧昧不清过,也势不两立过,还……睡过。
是的,非常荒谬地睡了一晚。
睡过的人,还能如以前那般,你唤一声“师叔”,我唤一声“师侄”,互相行礼,客客气气,表演什么是风平浪静,心如止水么?
从前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傅潭说总不敢抬头去看洛与书。或许也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不管洛与书喜欢的是男是女,反正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人。
好像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不自量力的肖想。
如果不是洛与书中那什么劳什子寒毒,傅潭说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把心思戳破。
说来当真有意思。尽管两个人把彼此视为最重要最信任的存在,尽管可以为对方生或死,尽管发生过最亲密的关系,但是兜兜转转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过一个爱字。
好像天然便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依赖,袒护,不管在哪里,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对方的身影。一直在。
所以洗冤台上洛与书毫不犹豫抗下天雷,所以傅潭说心甘情愿渡过至毒,是因为爱吗?是也不是,好像下意识里,本能之间,就会这样做了。
为什么?或许没人深究过。
好像这么多年,在蓬丘彼此相伴的岁岁年年日日夜夜,都是这样过来的。
“是我的错,都怪我。”不等傅潭说开口回答,洛与书已把所有过错都揽过。
那别样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洛与书也不记得。或许是傅潭说陪他回洛氏老家胡闹的那几天,或许是无梦之境失去神识却也抵不住的沉沦缠绵,或许是每个守在他床前的日夜,也或许是每个气到他头疼的瞬间……太多太多,自年幼的傅潭说被师尊带到他面前,余生的这么多年,便都和这个可恶又可爱的人纠缠在一起了。
洛与书做的最错的,就是没有早早告诉傅潭说。
告诉他对他关照保护,并不仅仅是因为师尊的吩咐;告诉他对四人小队的严厉训斥,其实也掺杂着他嫉妒的私心;告诉他其实他根本并不嫌弃他,只是故意做出厌恶的姿态就能惹的傅潭说继续招惹他,他其实很享受啊;告诉他无梦之境的记忆他找回了,他早知道梦里的姑娘是他了,幻境里一分一毫的记忆都是他的珍藏啊,告诉他他屡屡发难就是吃鹤惊寒的醋了,他能不能离鹤惊寒远点啊……告诉他,他其实,很喜欢很喜欢他。
很喜欢啊。
“傅潭说。”洛与书一字一句,“他们说这就是喜欢,这就是爱了。可是我不觉得。”
那是比喜欢和爱还要沉重的东西,要傅潭说留下,留在他身边,要他和傅潭说的余生都绑在一起,最好下辈子也是如此,洛与书所求,不过这一件事——只要傅潭说不抛弃他,只要他像以前那样留在他身边——
不,他现在已经不要求那么多了,他不要傅潭说回来了,也不强硬地要傅潭说留在他身边了,只要傅潭说好好活着,允许洛与书接近他,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