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钰的脸色十分不好,古来知音少,黛玉本不必拿竹子向旁人自证什么。从前还觉得史姑娘率直爽朗,为人热肠。如今看来,她平易近人,不意味着立场公正;天真无邪,不代表就不会伤人;心直口快,也并非不含恶意。若非黛玉不以为意,有心宽恕湘云,他早发飙动怒了。
宝玉忙打圆场道:“好妹妹,你要吃肉就吃肉,何必牵三扯四,说旁的不好。”
“有什么说不得的,”湘云出手摇晃一竿瘦竹,恨声道:“我偏要折了它做竹签,串肉来吃。”
禛钰冷声道:“竹虽柔弱颇有韧性,凭你只怕难胜它。”
“哼,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史湘云受了激将,揎拳捋袖对着一指粗的竹子,使蛮力折拧了好几下。
那竹子非但没撇断,反弹回来,正刮在湘云头上,弄得她发乱钗横,狼狈至极。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拍手道:“哪里来的花子,肉没吃到嘴里,就先惹恼了打狗棒,该!”
“你平白惹它做什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宝玉唯恐湘云怄气,忙过来扶她。
“你才是傻子呢!人家玉笄都上头了,你还考什么举人进士!”湘云恨铁不成钢地啐了宝玉一口,一甩手径回怡红院去了。
经此一节,烤肉的事没了下文,诗社的事也没人再提了。
翌日,宝玉想进长林园,却被该班的小厮拦在了门外,“二爷,昨儿是林姑娘的笄礼,宾客盈门可以敞进,太子下了教令,无故不能入园,有事我们叫小丫头给您传话。”
宝玉忙问:“那王家公子也不常来?”
小厮道:“就昨儿来道贺,平日里没见他上门。”
宝玉听了这才安心,又叫个园子里的小丫头传话,请黛玉来荣国府这边说话。
黛玉想到自己下月就要接受刳心治疗了,万一有个好歹,只怕心里有话也不及说。既然旧友相请,还是去见他一面的好。
听到绛芸轩外有丫头喊:“林姑娘来了。”
喜得宝玉倒履相迎,“林妹妹。”
黛玉见他鞋也穿反了,只笑:“又不是远别重逢,也值得你慌张成这样。”
宝玉将她请进来,赧然道:“妹妹及笄了,我还在考童生,哪能不慌呢。”
昨日湘云的话,他如何听不懂呢。如她所言,自己就是个大傻子,天真的以为林妹妹必定属于自己,从最初的左顾右盼,到后来的步步胆怯,事到如今天天心慌意乱,没个着落。
“蟾宫折桂又非一日之功,你那么急做什么?”黛玉歪头一笑。
“我怕功业未成,妹妹就家去了。”宝玉昨儿就听林姑父说了,已在京中置办了房产,等过些日子,黛玉就要搬离长林园了。
黛玉佯装一叹,问他:“我若真回去了,二哥哥会怎样?”
宝玉不知她弦外有音,傻笑道:“自然常去探望。”
“那我死了呢?”黛玉悄悄红了眼眶。
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黛玉怔然变色,不敢深思,含笑道:“你又胡说了。”
“宝玉,老爷叫你去呢。”麝月走上来,将宝玉拉走了。
“好妹妹,你等一等,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宝玉扭头嘱咐了一句,急匆匆地去了。
黛玉在绛芸轩枯坐了半日,都不见宝玉回来,见时辰钟快到了她该用饭的时候。
按时吃饭虽是小事,好不容易坚持了半年,眼见潇湘馆里的人个个为她奔忙付出,她也不能功亏一篑。于是先告辞出来,回潇湘馆吃饭。
谁知下晌听人说,宝玉与老爷起了争执,扭头回国子监了。
黛玉不由摇头,为宝玉一叹,分明最厌峨冠礼服尔虞我诈,又为何一门心思闯这污浊官场?
仲春三月,风暖日丽,万里无云,正是人间最美时。
潇湘馆的稍次间中,有一张两尺宽四面无靠的高榻,上面垫了软硬实中的被褥,铺了雪白的被单。
左边高几的银盘中,依次摆放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刀刃、剪刀。
右边高几的银盘中,放了三套金针,缝合针与羊肠线。
墙上挂了无声的西洋摆钟,靠墙的格柜装满了各种丸散膏丹,底下还摆着铁桶、铜盆等物。
黛玉净饿了一日,滴水未沾,沐浴过后,平安与紫鹃服侍她躺到了高榻上。
为了避免黛玉情绪波动,林海、封夫人乃至禛钰,在治疗结束前,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