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见他动作了,脸上更添忧色,有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上面满纸血墨交融,用琴谱写就,似乎是一封密信。
禛钰才看了二三行字,彻骨的寒凉就漫上了心头。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不孝女绛珠,自见弃于人,哀怯多愁,辗转无寐,但看长林丽园,形同牢囚,潇湘清馆,亦如病室。渐染风寒郁肺之症,亦抱膏肓不愈之疚。可知薄命有定,非人力可强挽。
无奈留老父孑然一身,女儿寸恩未报,愈不堪忍。幸吾妹湘云可替侬尽孝,以释远念。望父亲容谅遣怀,祈自珍重。
侬乖违礼教,挚爱表哥,不悔情痴,秋扇见捐,亦不怀怨。幸而病笃健忘,难述前情,而今幡然断念,泪尽歇心。
但惜列祖劭德,父亲清名,侬未嫁病夭,不敢留瑕体于世,受人浮议,故命晴雯将侬化身焚净,淹滞残灰以施花肥,不亦善夫。
晴雯与侬娇喘共病,嗽声同怜,相约碧落黄泉,生死为伴。绛珠有伊,亦复何求。
人难留,心上秋。侬去也,雁离别。父亲案牍纷烦之暇,巡行江河之时,若抬头见孤鸿南飞,哀哀长鸣,那便是女儿唤父。
夜雨寒灯,悲声匝地,绝笔之言无有泪和,唯有绛血与乌金齐下,以表赤心。”
禛钰只觉得轻薄纸笺上,黑红的字符点点滴滴跳跃起来,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劈头盖脸向自己砸来,刺得他心痛无极。
是他亲手将她推开,亲手逼她倒向黄泉。而那个傻姑娘,无疑是用血作泪,告诉他“情若忘,毋宁死。”
她分明可以恨他怨他,可以诉委屈,可以不甘心,却偏偏敢写“挚爱表哥”,至死无悔,将这片痴心尽付于他,教他情何以堪……
章明眼睁睁地看着,汹涌的眼泪,如决堤的潮水一样,从太子的眼中淌下来。
他像是失了灵魂的空壳,路都不会走了,动一下就跌一跤,好似除了眼泪,无所依凭。
章明搀起太子,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软弱、哀伤、深悔、悲痛,这些词会浮现在这个人的身上。
浮云缭乱,星槎海上,茫茫汪洋中南风呼啸,往海船甲板上席卷而来。
晴雯虽披了厚实的哆罗呢斗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还犹不敢置信,自己与姑娘就这样来到了海上。
一把金瓜子,两张通关文牒,三套换洗衣服,她们就这样离开了故国。黛玉只从妆奁中拿走了四样东西,白瓷珠簪、珐琅珍珠怀表、追诛及洪音贝壳。
通关文牒是林海亲自为她们盖印的,除了他,旁人都不知情。
也不知平安、紫鹃、雪雁、永龄几个要哭成什么样了,还有太子殿下……
晴雯忍不住道:“姑娘,太子见了你的血书,还不得哭死。”
黛玉掀开兜风帽,微笑着扬起满目惆怅的脸,“他把我的眼泪都夺走了,那就让他哭个够吧!”
两个明媚娇艳的姑娘,就这么轻装简行登上了出海的大船,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很快盯上了她们。
晴雯与黛玉对视一眼,在甲板上谈笑自若,坦然面对众人或惊艳或垂涎的目光。
一个圆脸阔口的络腮胡子摁捺不住,率先走过来攀谈:“看二位姑娘长得娇花一般,莫非不想嫁汉子,所以逃婚到茜香国去?”
他一面笑嘻嘻地问,一面手里还掂着银锭子,似乎在显示自己雄厚的财力。
黛玉并不答话,打量了这汉子一眼,此人面圆鼻低,眼下发黑,必是重欲之人。
一脸了然地说:“想必阁下是冲着走婚去了。”
络腮胡子扣了扣脸颊,说:“嘿嘿,去碰碰运气。我虽粗野,颇通鏖战之法,一去三月,少说也要走几家姑娘。”
黛玉冷笑道:“茜香国女王才崩,宗主国上皇又龙驭宾天,臣民都要追思祭奠,至少百日不得婚嫁,只怕你白跑一趟了。”
“什么!”那络腮胡子闻言也是一惊,“老子好不容易攒够了钱,竟花不出去。”
暗中窥视的两个人,眉眼窃动,交换了下眼色,一左一右地拢到络腮胡子身边,撺掇他下到船舱中赌一把,又指向一个肌肤丰美的金发胡姬,压低了声音说了两句话。
那络腮胡子心头一乐,与二人称兄道弟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屁颠颠地下了船舱。
一个黑衣公子,提了宝剑,起身对身后的扈从低声喝道:“走!”拨开众人往船舱深处钻去。
他身形颀长,腰束革带,行动间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晴雯慢条斯理地跟在黑衣公子身侧,忽然身子一歪,瞬间拉住了他的手,简短道了一声“抱歉”就退到一边去了。
待船舱中一出“仙人跳”上演之后,黑衣公子的扈从立刻冲上去,抓住了二男一女的嫌疑人。只把络腮胡子吓得魂不附体,撂下满床的银锭子,慌不迭四下找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