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歆瞳孔微缩。缄默使,乃三百年前神主设立的执法者,专司抹除异端思想,封印叛逆之音。传说他们以自身灵魂为祭,换取禁言咒术,终身不得开口,靠意念操控他人沉默。最后一位缄默使,早在王朝覆灭时便应灰飞烟灭。
“你不该存在。”她说。
“可我……还活着。”那人喘息着,“因为我一直在等……等你们真的醒来。”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枚漆黑印章,形如闭合之口。这是“禁言印”,曾令万马齐喑,百城失声。然而此刻,印章表面布满裂痕,边缘正在缓慢融化。
“它……撑不住了。”缄默使苦笑,“你们说得太多,想得太多,梦得太多……我的心脉每天都在崩裂。我不是来阻止你们的……我是来……交付它的。”
说着,他猛然撕开胸膛,将那枚印章连同心脏一同挖出,双手捧起,递向纳兰歆。
“拿去吧。让它终结在我手里,而不是继续成为压在别人身上的枷锁。我这一生,从未说过一句话……可现在,我想说??”他顿了顿,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我不想再沉默了。**”
话音落下,身体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唯有那枚禁言印悬浮半空,黑光闪烁不定。
阿禾吓得后退一步:“它……会不会把我们都变哑?”
纳兰歆凝视良久,缓缓摇头:“不会。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力量的根源??恐惧。当没人再怕‘不能说话’的时候,封口的咒术也就成了空壳。”
她伸出手,不避不让,将禁言印握入掌心。
刹那间,剧痛袭来,仿佛万千根针刺入骨髓,耳边响起无数哀嚎??那些被强行夺去声音的人,在历史长河中无声挣扎的灵魂,尽数涌入她的意识。她咬牙支撑,任泪水滑落,却不松手。
片刻后,黑印开始转变。裂痕中透出微光,继而金芒四射,最终轰然碎裂,化作点点萤火,升空而去。每一缕光,都幻化成一个张口欲言的小人,乘风飞向九州四方。
《众生谱》第三页随之显现:
>**第三章:言语即自由**
>口舌非仅为食,更为发声;
>喉咙非仅为吞,更为呐喊。
>禁言者终将自缚,
>敢言者自有回响。
纳兰歆瘫坐在雪地中,大口喘息。阿禾扑上来抱住她,哭着喊“姐姐”。
她勉强一笑,抚摸女孩的头发:“没事了……我们赢了第一关。”
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开端。
真正的风暴,往往生于平静之后。
七日后,朝廷终于做出反应。
一纸诏书传遍天下,宣称“近来妖言惑众,蛊乱民心,实乃逆天背伦之举”,下令取缔一切“鸣心会”,焚毁《新礼经》手稿,通缉“白衣妖女纳兰歆”及“持笛乱党”若干。各地官府设卡盘查,凡携带竹笛、铜哨、刻有异文木牌者,一律拘捕。
然而,命令下达当日,全国十七个州府的驿站同时失火。火势诡异,只烧文书不伤人畜,且每处灰烬中均留下一行炭笔字迹:“**你说的话,我不信。**”
民间非但未被震慑,反而掀起更大浪潮。孩童编顺口溜讥讽官员:“大人说东我偏西,大人说静我唱歌。”市井出现匿名传单,绘有漫画:一个戴冠冕的傀儡坐在龙椅上,嘴里吐出的不是圣旨,而是一条条锁链,缠住百姓脖颈。底下写着:“识破谎言的第一步,是笑它可笑。”
更有奇者,某些寺庙中的泥塑神像,一夜之间全部闭上了嘴??原本张口讲经的佛陀、宣法的真人,嘴唇皆被无形之力缝合,只余一线细缝。香客惊骇,僧侣束手无策。有老道士叹曰:“神若不愿听人诉苦,又何必塑耳?”
在这片风起云涌之中,纳兰歆决定下山。
她将玉笛哨系在阿禾腰间,柔声道:“我要去走一趟旧路,看看那些曾经跪着的地方,是否还能站起来。”
“我能跟您一起去吗?”阿禾仰头问。
“不能。”她摇头,“你要回去,回到你爹娘身边,继续偷偷练笛。然后告诉所有孩子,雪山上的姐姐说,**不怕黑的办法,不是点亮灯,而是学会在黑暗里唱歌。**”
阿禾含泪点头。
临别时,纳兰歆在雪地上画下一个圆圈,中间写了个“心”字。
“若有一天你感到害怕,就画这个。它会提醒你,真正的力量不在外面,而在你每一次选择开口的瞬间。”
说完,她转身离去,身影渐隐于云雾之间。
一个月后,她出现在西南群山中的一座废村。这里曾是“言祭族”聚居地,三百年前因坚持用歌声记录历史,被定为“悖逆天序”,全村男女老少尽数活埋于地下祭坛之下。如今荒草萋萋,唯余一座残碑,上书:“妄语者,永缄其魂。”
纳兰歆盘膝坐下,取出玉简,轻声诵读《众生谱》前三章。
随着她的声音,大地微微震动。忽然,泥土翻动,一根根白骨破土而出,却并未狰狞可怖,反而排列有序,组成一架巨大的骨笛。风穿过孔洞,发出低沉悠远的鸣响,正是当年被掩埋的最后一首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