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这几口就停。”赵昱绕在她近处,“你饿太久,一次吃多,会死。水只能再喝一口。”
嘴里塞满食物,江青雀向他点头。
她也果然吃完手里的鹅腿就停。
时隔七十六日的饱足,温暖了青雀冻僵的四肢,让她的思绪开始转动,身体也久违地充盈了力气。
“你左手边屋子有件棉袄,他们下厨用的,去穿上。别嫌脏。还有棉鞋。小声开门。”楚王事无巨细告诉她,“穿好衣服,把絮被撕了,多的絮垫在衣服里,用布包饼和馒头,只包两天的量。别包肉——路上可能有狼。带上最长的刀。把脸洗干净,裹起来,手也是。拿墙上的葫芦装水。快去。”
生前百战百胜的楚王,带着她绕过了所有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教她爬上围篱,跳出了田庄。
他给她指明方向,亲自带着她走。
夜还黑沉。已过子时,明日是除夕了。她在窗棂里望见的萤光消失了,今夜的确无星也无月。浓云低卷,寒风吹透了她包在脸上的絮被,但她不觉得很冷。她怀里抱着两日的干粮,穿得厚实又温暖,在跟着楚王……
跟着楚王……
“不是梦。”她在包裹里开口。
“还以为是梦?”楚王荡回她身前,“你没死。”
他似是笑了一声:“是撞见鬼了。”
“撞见鬼吗……”青雀向怀中看了看,“殿下,你好像,很了解我。”
楚王没说话,荡远了几尺。
“多谢你,殿下。”青雀追着他向前,“你救了我。”
楚王用原本的快慢飘着,瞥向她。
“方才太饿了,又冷,我又才醒——我是说,还在那间屋子的时候。”青雀慢慢地说,“殿下的话,我一直在想……殿下好像怪我,把行岁、行岚和逾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楚王仍没应声。
但他也没有走,没有丢下她。
“可是,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不能舍弃的事。”她继续说,“殿下也是。”
“为了……为了姜侧妃酗酒……”她看一时楚王的侧脸,又看向自己脚下,“又为了边关百姓和大周回朝……”
楚王的身影仍然荡在她身前,没有远离,没有消失。
于是,她将自己的话问完:“不也都是,为了别人吗?”
152、前世IF(6)
深冬的田野空旷又狰狞。
粮食早已熟了、枯了,饱满或稀疏的果实被摘走,只余下或长或短,斜插在田埂上的茎秆,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阻挡行人向前的脚步。田里还有雪。还有多次下雪不化凝结的冰。青雀的鞋并不挡水,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既要提防脚下的坚冰,也要避免被绊住,栽倒在尖锐的枝杈上,直接没了性命。
而空荡的土地遮挡不住一浪又一浪寒风,吹得她难以稳住身体。风扑在不远处的丛林,刮起尖啸的声响,仿佛有无数野兽正在窥伺新鲜的血食。
赵昱走过许多比这更长、更黑、也更危险的路。或许,这路不能说“危险”——在他活着的时候。
现在,他只是一个鬼。只能被一个人看见,只能被一个人听见。让江青雀磕磕绊绊的残梗和冰雪,他仍不能触碰,也就并不会对他有所阻碍。他还是能穿过任何世间的事物。比如关着江青雀的门窗和墙,比如厨房的锅灶,再比如,本该看守江青雀,却睡得和死了一般的一些活物。
果真遇到野兽或人,他很难再死一次。
江青雀就不同了。
但她还有闲心说这些话——与他探讨生死?探讨人生在世,是该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
“不是……为了别人。”他竟然也在回答。
江青雀一步又一步跟着他,双眼紧盯着他。
他不快不慢向前,既能让她跟上,也能让她听见。
“别把我想得太高尚了。”他笑笑,“从军出征,是我自幼觉得凡事无趣,只有打仗最有兴味。灭国东夏,也是恰好国朝无主帅,只有我这皇子最合适担责。至于辞官酗酒……”
沉默了片刻,他回头,看那张五官仍与颂宁相似,但神情目光,更已大不相同的面孔。
“那也不能说,是为了她。”
他慢下去,荡在江青雀身前不到三尺,告诉她:
“是因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