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沐懒散地躺着,抱住枕头,半边脸枕在上面,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纯洁无害,细碎的头发下,兴致高昂的目光如同星子,在昏暗的逆光处不断闪烁。
他搁在膝上的手虚虚攥拳,脊背微微绷直,神情凛冽,情绪寡淡,如同一尊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的玄冰造像。
“别总坐着了,你坐一天了,不累吗?”郁沐忍不住了,舌尖微微在上颚一抵,十分心痒。
再度拍床催促,叶子柔嫩的在他掌下一弹。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话触动了丹枫的心弦,他眉头微蹙,第一反应是郁沐怎么知道他坐了一天。很快,掌侧传来一阵若即若离的触摸,是一直缭绕在他身侧的、建木的新芽。
他眸子深处的冰凝寸寸开裂,片刻后,丹枫站了起来,一步步接近郁沐,接近……他的敌人。
“我叫了点心,一会吃点就睡觉吧,家里的封条还没拆,仙舟人总在不该高效的地方效率惊人……”
呼。
一缕利刃破空的冷晖在郁沐眼中反射,柔软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他浅褐色的眼睛微微垂下,凝视着在他颈部上一寸悬着的枪尖。
熟悉的云水气息萦绕鼻端,树枝卷成的床并不柔软,没能因重量的倏然增加而下陷。
龙尊单膝跪在床上,右手握着击云,凌厉的长枪直指孽物的脖颈,他垂着眼,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扫来,洒在龙尊冰雕玉砌般的脸上,他的眉骨突出,弧线连贯,眼中燃烧着寂静的隐怒和冰冷。
郁沐把视线从枪尖重新挪回到丹枫脸上,“你这是干什么,要和我同归于尽?”
“……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乐意至极。”丹枫的薄唇微张,握枪的手坚定不移。
郁沐怔怔地眨了下眼,距离很近,龙尊冷峻的脸庞实在很有杀伤力,“为什么,你先前不是还很自愿吗?”
“自愿?”
丹枫平直的眉毛轻轻一蹙,喉咙里挤出一丝自嘲的气音,“郁沐,你所谓的自愿,就是甘之如饴地被你蒙骗、被你轻慢、被你利用吗?”
“你的指控过分了,我除了对你说了一点小谎……其他哪有。”郁沐有点心虚,但嘴上不改。
“一点,小谎?”丹枫冷笑,“你认为,隐瞒你的孽物身份是小谎?”
孽物。
其他人就算了,丹枫原来也认为他是孽物?
郁沐的表情倏然了几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丹枫,与其对视,下意识地,那张脸上又出现了冰冷又睥睨的非人感。
丹枫的心狠狠一颤,冰冷的眸子里挤出浓郁的、如潮水般的自嘲和痛苦,情绪感染了声调,他的镇定顿时不复存在。
“建木,你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要挟仙舟?绑架持明?还是为了报复持明对你多年的封印?”
“你欺骗我、逼迫我、囚禁我、现在竟还想让我过去……你怎么有脸让我躺在这张床上的?!”
“你,你这个……该死的孽物。”
丹枫的目光直白犀利,语调隐隐拔高,湖绿色的双眸荡漾着汹涌的情绪,它们随着主人的开口轻颤,憎恨、迷茫、痛恶、悲伤、懊悔杂糅在一起,搅出浓稠又苦涩的恨。
可他恨的不够纯粹,在水光下,又有一丝艰苦的爱在作祟。
郁沐平静地直视着丹枫,忽然道:“你白天说,你会履行守望建木的职责,直到蜕生……这话,是骗我的?”
丹枫:“……”
他眼皮轻颤,垂下,笼住那些无法隐藏的、疯魔般的破碎爱意,嗓音低沉。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不许我回敬你?”
郁沐:“……”
意想之外,郁沐并没有被激怒,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在这无法破解的绝望循环中挣扎、饱受搓磨的,只有龙尊一人。
这过分从容的姿态无疑戳伤了丹枫的心,他咬紧牙关,誓要给建木一点颜色瞧瞧。
他手掌用力,向下一压,想象中的伤口却没有出现,一枝柔弱的藤蔓缠住了他的手。
轻如鸿毛的触碰在此刻却无比沉重,积蓄着前所未有的力量,阻遏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随着一声孽物的叹息,枝叶瞬间发力,绞住了丹枫的手臂。
当啷,击云落地。
位置倒换,丹枫被粗鲁地甩到床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他狼狈地蹙眉,下一秒,腰间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