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缙心如明镜似地,“朕知道江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从来不养在深闺中,而纵横朝野,为太子出谋划策。”
她依旧镇定着,从他膝上下去叩首而跪,郑重其事地说:“臣妾不敢干政,从前也只是一介宫廷女官,洒扫粗使,侍奉太子左右,从未干涉过懿怀太子的政事。”
“朕又未责怪你。”
朱缙以处变不惊的明君风度,宽纵她偷看奏折的行径,“你和朝中那些人一样,都是朕的臣子。他们对社稷有功,你也对社稷有功。只不过一方在前朝,一方在后宫罢了。”
廷杖百官,许多制约皇权的老臣勋旧直接被杖死。皇帝皇权收拢,乾纲独断,从此以后再无内阁,生杀予夺皆裁自圣心。
这皆是林静照的功劳,打着她封皇贵妃的幌子,事情才进展得如此顺利。
这个角度,她是社稷有功之臣。
她就这样被利用了,没有任何补偿,用过之后的棋子仍要永囚深宫。她还要交出懿怀太子的下落,榨干剩余价值。
林静照修长的睫毛冰冷地眨了眨,干巴巴的,“能为陛下效力是臣妾的福分,如果可以,臣妾也想继续做个社稷有功之臣。”
权争是场暴力的游戏,有用之人才会被利用,无用之人只会被清理。
朱缙漫然反问她:“哦?怎么说。”
“为陛下分忧,帮您铲除掉碍眼的人。后宫不比前朝,无法明火执仗地打杀,臣妾愿为棋子为陛下清理后宫。”
她忠心耿耿地道。
由于她传奇的封妃历程,又做过道姑,宫里许多人管她叫神仙娘娘,顶礼膜拜,好似她真是什么神仙,威望极高。
利用这层威望,她可以做点事。
朱缙付之一笑,摇头否决,“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内闱之事由皇后掌管,礼数尊卑皆有定数,皇贵妃莫要僭越了。”
眼前的帝王极端聪明又极端自私,五指山般笼罩在她头上,可怕的敌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太后和皇后和内阁党,多年来勾结前朝制霸后宫,是新君长期以来的痼疾。
他方大开杀戒清洗了前朝,正是乘胜追击之时。表面上敬重皇后和太后,内地里不可能不想根除。
“臣妾已到皇贵妃之位,深得陛下爱幸,为何不能更进一步呢。”
铲除了皇后,也就替他铲除了最后碍眼的钉。这是她向他效忠的机会。
说罢,她静静等待他的应答。
朱缙拍了拍她的颊,未置可否。他主宰天下苍生,要为社稷考虑。英断自天,他的打算还不是她能猜度的。
林静照以为他又在试炼她的忠诚度,怕自己再度陷入冷宫,提高了声线,争取活命的机会,铮铮补充道:
“即便陛下不能进一步奖赏臣妾,臣妾依旧无怨无悔。陛下!”
朱缙没有继续这话头,冷眼观望着窗外被月亮映得凉寒的一泓池水,夜风摇曳垂杨线,一片被黑夜羁绊的绿意。
“你以后时常来显清宫伴驾。”
片刻,他撂下一句话,作为应答。
林静照终于得到了认可,忐忑的内心稍稍放松,辛苦总算没白费。
“臣妾能左右侍奉陛下,不胜荣幸。”
她自然而然地理解道。
“不是。”他自上而下掐起了她下颌,眼神中明明一点没有锋锐之势,却令人凛然,“不是来叫你侍奉的。”
“在朕身畔,其余嫔妃不敢欺辱你。”
林静照一怔,读出种种意味,若非他的眼神过于冰冷,还真给人温情的错觉。
她当然不会傻到相信一个冷血无情君主的怜惜,这只能证明,她方才的话打动了他起码有一丝丝。
她淡弯着唇,亭亭的傲骨折成两段,菟丝花似地细声道:“陛下对臣妾真好。”
朱缙奖赏似地揉揉她的脑袋,施予恻隐,再多的却也没有了。他如沉静而明晰的镜子,映照江山,是万民的君父。
神仙也得跪在君王脚下。
林静照若欲在深宫的泥泞中存得一丝生机,必须学会适应游戏规则。
过往痛苦时时刻刻焚烧着心灵,她唯有选择忘记,忘记父兄,忘记娶了旁人的陆云铮,忘掉一切,而努力去适应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