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天涧西侧涧口有一支骑军驻足。人数不多,区区五千。甲胄却明,茫茫玄甲。一面硕大的“洛”字大纛迎风飘扬。涧中冲天而起的火光早已将此地照得透亮,凄惨的哀嚎声顺风传出老远,更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肉烧焦味弥漫。五千玄武军纹丝不动,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令他们皱一下眉头,帅旗之下自然是洛羽那道坚毅的背影。这位镇西大将军的怀里有一封信。赵苍慕临行前交给他的亲笔信:洛将军,罪将赵苍慕拜上!武大将军对罪将有知遇之恩,我曾经为崔家战,是为忠,今日为东境战,亦为忠。人活一生,难以两全,望大将军恕我谋逆之罪!但我等生是边军人,死为边军魂!罪臣降郢乃虚与逶迤,东境决战将至,赵某愿舍命一战!此战赵某将尽引敌军于葬天涧,八百东境骁勇愿以命相搏,换一场大胜。赵某死后,盼大将军全歼郢军,保东境安宁!罪将赵苍慕,百拜叩首!这封信洛羽读了很多很多遍,读出了一位边军武将赴死的决然,读出了一位边军武将在忠义之间的两难取舍。崔家对他有恩,武成梁对他亦有恩,他能怎么办?赵苍慕心中的痛苦只有他一人懂。其实从一开始,洛羽确实认为赵苍慕先是投靠了郢军,然后前来诈降。理由很简单,赵苍慕手里染了太多京军士卒的血,景霸景淮二人绝无可能放过他。既然没有活路,投靠郢国就是唯一的选择,这也是月临渊对赵苍慕坚信不疑的原因。亢靖安在帅帐中顶撞洛羽,纯粹是两人演的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引赵苍慕上钩,从而让亢靖安成为嵌入郢军的一颗钉子。直到出征前,洛羽与赵苍慕有过一次长谈,他提到了自己曾经的怯懦,提到了曾经舍命救自己的同村兄弟。洛羽疑惑了,因为赵苍慕当时流露出来的情感绝对不是伪装,那对郢军有如此仇恨的人怎么会投靠郢军呢?而后,赵苍慕就留下了这封信,有了现在的葬天涧之战。“何必呢。”洛羽望着冲天大火叹了口气:“其实你不死,此战也能赢的。”亢靖安带去的一万兵马可不是什么东境新招募的兵丁,而是掺杂了大半陇西精锐。到时候月临渊领兵进入葬天涧,亢靖安封锁东侧涧口,洛羽派玄武军轻骑突入涧内用火箭引火,然后火烧山涧!这么做虽然冒险了点,但总好过山越军八百人用性命为饵。岳伍与许韦二人在一旁默然问道:“大将军,我们不救吗?”“救不了的。”洛羽缓缓摇头:“现在是火势最大的时候,冲进去多少人都是死路一条,更遑论救人?只能等天明,火势减小,才是我们出战的时机。”二人默默点头,心中被一股悲情充斥,当然,还有对赵苍慕的尊敬!从他投降直到今天,陇西武将从来都没有真正认可过他,因为陇西诸将都不是傻子,几乎都推测他是诈降。但此刻的场面告诉他们,猜错了。赵苍慕愿意为东境而战,愿意为百姓而战,他不是一位称职的大乾臣子,但绝对是一名称职的边军悍将。注定会赢得所有人的尊重。“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等。”洛羽喃喃道:“赵将军愿死,那就让他不留遗憾地战死吧。”“对他而言,或许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好的结局。”……“杀啊!”“铛铛铛!”“杀了这帮杂碎!”山谷中除了惨叫,还有激烈的厮杀打斗声,绝望中的郢军将愤怒全都宣泄在了八百山越军身上,拼命砍杀,双方都杀红了眼。大火不仅会烧死郢军,也会烧死山越军,幸存的山越军将士陷入了郢军的重重围困中。一人刚刚砍死一名郢军便被两杆长枪同时捅入胸膛,戳出两个血窟窿;还有一人在奋力砍死多名敌军后愣是被人海推倒在地,然后被活生生踩成肉泥……血与火的杀伐无时无刻不在上演。赵苍慕命大,躲过了爆燃的火油,但他自然成了郢军头号要围杀的对象。一轮轮激战中,赵苍慕脚下已经多了十几具死尸,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肩膀大腿都有伤,血流不止,连站立都很勉强。“杀,杀了他!”又有三四名郢军扑来,枪尖封死了他所有退路。赵苍慕踉跄着脚步一个侧身,让过枪杆,然后弯刀竖劈,卡擦一刀就将几杆长枪齐齐砍断,紧跟着反手一刀,顺势割开了三人的咽喉。三具死尸倒地,身后郢军隐隐有些怕了,无人上前。“来啊,再来!”赵苍慕强忍着大腿剧痛,咬牙怒喝:“让本将军瞧瞧你们的本事!”“再来!”一众军卒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无人敢上前。,!“都给我滚开!”一声怒骂,何苗拎着刀出现在人群前方,面目狰狞:“卑鄙无耻的小人,不管胜负,本将军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呵呵,原来是何将军!”赵苍慕嘲笑道:“你命还真大啊,这么大的火都没能烧死你。”“你有种,敢同归于尽。”何苗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在涧口外我们杀的游弩手是什么人?”“他们,他们不是游弩手,是山越军伪装的。”赵苍慕的眼眶中陡然被泪花填满,为了引诱郢军上钩,他提前派山越军伪装成游弩手在外围游弋。那位所谓的游弩手标长赵荣,实际上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亲兵!也就是说他亲手杀了自己人。“好狠的手段。”何苗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奸贼!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赵苍慕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精光,没有急着动手,反而说了一句:“之前你说看我有点眼熟,我们确实见过。”“噢?”何苗眉宇微皱,他还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赵苍慕,但这张脸确实越看越眼熟。“此地往西北八十里,有一片不起眼的小树林。”赵苍慕踉踉跄跄地直起腰,缓缓道来:“十年前,我与同村兄弟率兵外出,在那儿遭遇了你的埋伏,两千人死得干干净净,只有我一人活下来。何苗,你还记得吗?”“原来是你!”何苗在脑海中苦苦搜寻记忆,然后恍然大悟:“我记得你!当年唯一一个逃走的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胆小如鼠!啧啧,没想到啊,你这种懦夫也能成为山越军的主将,崔家真是瞎了眼!”何苗万万没想到赵苍慕竟然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算不算一种另类的缘分?“没错,我是懦夫。”赵苍慕先是自嘲一笑,然后缓缓提刀:“不过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撞见了你!我做梦都没想到还有机会亲手替兄弟报仇!不杀你,如何对得起我两千同袍!”“就凭你?”何苗鄙夷的吐了口唾沫:“懦夫,可没这个资格。”“那就试试!”赵苍慕刀锋指地,怒声嘶吼:“来战!”:()从军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