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点点亮了起来葬天涧中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缓缓熄灭,毕竟再多的落叶枯草也有燃尽的时候。天光从山隙间渗进来,却照不亮这人间炼狱。整条山谷像是被老天爷用焦墨狠狠涂抹过,岩石、土壤、尸骸,全都融成一片狰狞的黑色。昨夜还在咆哮的火龙此刻只剩几缕苟延残喘的白烟,扭曲着升向天空,像是无数鬼魂伸向苍穹的枯指。空气中飘荡着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是脂肪燃烧后凝结的油腻,混合着毛发焦糊、血肉焦黑的刺鼻,任凭秋风如何呼啸都吹不散这恶心刺鼻的味道。几只乌鸦、鹰隼在空中盘旋,哑着嗓子叫唤,想要啃食地上的血肉,但它们却迟迟不敢落下,因为地面还在蒸腾着灼人的热气。郢军的尸体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有十几个士兵抱作焦黑的一团,指骨深深抠进同伴的铠甲缝隙;有个校尉模样的尸体单膝跪地,烧弯的长剑插在面前,头盔里涌出的脑浆已凝成膏状;更多是像虾米般蜷缩的躯体,脊椎在高温中爆裂,露出森森白骨……恐怖、血腥、残忍至极的场面,任谁也想不到一场东境决战会走到这个地步。但郢军并没有死绝,到处都有目光绝望的军卒蜷缩在角落里。毕竟葬天涧绵延数十里,总有大火烧不到的地方、总有可以藏身的山坳洞口,总不能指望一场大火就将五万人全都烧死吧。一名武将挣扎着从尸堆中爬出,眼前的景象让他呆若木鸡,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怎么,怎么会这样?”还有一名士卒趴在尸堆中哭喊,像是疯了一般哀嚎:“我不想死,不想死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救命,救命啊!”没有人想死,更没有人想待在宛如地狱的山涧中。四年前他们在此地残杀武家军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某段山涧向内凹成一个山谷,四周皆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没有任何引火之物,半夜火起时这里就变成了郢军救命的地方。不算宽敞的山谷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郢军们前胸贴后背,目光中写满了悲戚。当然了,还有些许劫后余生的喜悦。月临渊命大,也没死。随行护卫的禁军死士顶着熊熊大火将他拖进了这处山谷,用血肉为盾保住了月临渊的命。曾经意气风发、位高权重的大郢七皇子现在被吓得惨无人色,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毫无高贵之态,如同四周的寻常士卒一般在苟活。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死亡并不可怕,因为你的神经还来不及反应;可当你眼睁睁看着数以千计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那股死亡的恐惧便会笼罩心头,一点点刺激你的神经,让你坠入深渊!“火停了没有?啊!”月临渊面色茫然的发问:“火到底停了没有!”“火是停了,可,可咱们出不去。”一名武将挤过人群,目露绝望的回话道:“殿下,东部涧口被堵死了,死尸,死尸堆成了山,爬不过去。”“西部,西部呢?”月临渊慌张发问,因为想出葬天涧就只有这两条路,要么走东面要么走西面。“西部涧口也被山石给堵住了,末将已经派人去开凿了。”“快,一定要快!”月临渊瞪大双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什么也要凿开山口!”“可是,可是山谷外只怕有陇军阻击啊。”现在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陇军的阴谋,亢靖安堵住了东部,西部怎么可能没有兵马拦截?“伏兵,还有伏兵。”月临渊傻在当场:“我们,我们还有多少人?”四周武将默不作声,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五万兵马早就乱成了一锅粥,鬼知道还剩多少人?“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要强!”月临渊握紧拳头,逐渐癫狂:“去给我把所有能拿刀的军卒集中起来,拼死冲出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突围!突围!”“诺!”这位七皇子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葬天涧西部五千玄武军已经在山涧外停留了一夜,眼看大火冲天、眼看火光熄灭。当山谷中的惨叫归于宁静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即将开始。“砰!”堵在山口的巨石总算被郢军凿开了,面色凄惨的敌军慌慌张张地跑出山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但当他们看到五千玄武军列阵时,那股绝望再度充斥了眼眸,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还怎么与陇西第一精锐交手?带头冲出来的郢军武将哆哆嗦嗦地喊道:“列,列阵!准备迎敌!”“全军列阵!”沙哑的嗓音,颤抖的语调,他如何不知道这会是一场血战?,!但你不想死就只能拼命,总不至于觉得洛羽会放过郢军吧?一面硕大的“洛”字玄旗迎风而立,五千悍卒胸膛中的杀意在逐渐攀升,继而笼罩天地。洛羽神色平静,他不知道一场大火之后郢军还能活下多少,五千?一万?甚至是两万?但他知道,五千玄武军就够了。洛羽并没有急于展开冲锋,而是任由敌军在绝望中列阵,策马转身,游弋阵前,嗓音冰冷:“四年前,就在这条山涧中,武大将军遭内奸背叛,率五万袍泽血战于此,郢军十万伏兵尽出,断我退路、绝我生门!五万悍勇,一战尽丧。那一战,涧水染血三月不褪,尸骨堆山鸦雀不食!”全场肃穆,人人不语,但眼眶中逐渐布满猩红。“没错,战死在山涧中的有我父亲,有我兄长。”洛羽喃喃道:“可五万亡魂也是你们的袍泽,也是为大乾百姓而战的儿郎!他们也有骨肉亲朋,也有自己的家人。此等血仇,不该报吗?吾等身为边军,自当为家国而战!”全军上下握拳砸胸,一声骤响摄人心魄:“轰!”洛羽抬枪指向葬天涧口,指向慌乱列阵的郢军士卒,嗓音逐渐冰冷:“以血洗血,以仇报仇!”“此战不留降卒,不要活口,我要让这葬天涧再添五万骸骨!祭我边军冤魂!”“杀,杀,杀!”回应他的是三声冲天怒吼。秋风卷起焦土,嘶吼震撼云霄。洛羽抬头望天,恍惚间好像能看到父亲、兄长在空中朝自己招手,在笑。欣慰的笑。军旗在猎猎作响,仿佛在缅怀战死的英灵。“呼。”洛羽长出了一口气,枪锋前指,杀意涌动,冷声怒喝:“起矛!”:()从军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