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姚如意而言,上岸虽然值得旁人高兴炫耀,但对于真正要去当官的人而言,以后要日日点卯上班,这有啥好羡慕的?虽很体面,但不也是皇帝家的打工人么?后世累了还能在网上匿名骂骂狗领导好舒缓身心,在这儿哪敢骂?
她心里还想呢,唉,二叔返聘上岗,这入职第一天就要加班,还要加到晚上都回不来,这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也是可怜得很。想来在宫里加班也没处买吃的,那还是装点吃食带着去好。
姚如意想着这些,也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到他。
她一双眼比这天色还要明亮,能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林闻安教她这般瞧着,竟不由微微偏开了视线,往下一顿,才发现她今儿围了个兔毛围脖,白里透红的脸蛋被绒毛簇拥着,看着整个人都如兔子般软绵绵的。
他还记得她还有个长长的、丑丑的兔子布偶,每到艳阳天都要拿出来晒一晒,她似乎很喜欢兔子,或许吧,她正好属兔。
林闻安神思游移,莫名便偏到了兔子上。
就在他一脑袋都是四处蹦跶的兔子时,姚如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豆子!忘了拿豆子!”又真如一只欢脱的兔子,撒丫子跑走了。
徒留林闻安拎着个被包得方方正正的食盒立在原地,半晌,才勾了勾唇,露出一点稍纵即逝的笑——为何稍纵即逝,自然是因为他瞥见了铺子里那三颗少年郎的毛脑袋。
敛了笑,又恢复了往常冷冷的脸色,远远盱了那三人一眼,那三颗脑袋便被摄得一抖,立即缩到窗台底下,再也没敢抬起来了。
这头,丛伯被姚如意塞了半袋子豆子,笑着与她一齐出来,便跳上车辕,将马车掉了个头,又打起青布帘,请林闻安上车。
“二郎,该走了。”
他弯腰要上车时,余光瞥见如意还站在那儿,踮着脚格外雀跃在冲他招手,似乎在为他重返仕途鼓劲似的。鬼使神差的,他竟又回过身来,指尖蜷起又放下,终究还是没忍住。
抬眸,抬起手,他轻轻揉了揉她脑袋。
她今儿发髻梳得歪在一侧,头顶的发便贴着头皮,因此,他掌心触碰到的发丝犹带体温,是温暖的,细软绵密,与他方才想象中的触感是相似的。
的确像兔子毛。
本来如弹簧般的姚如意,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揉得静止了。
她眼睛微微睁大,未及反应,那只宽大修长又冰凉的手,已经从她头顶移开了,若非那宽大柔滑的衣袖擦过她额角,还荡起一丝淡淡的清苦药味,她还以为方才是她的错觉。
绯红的身影不发一言,就这么转身上了车,高大身影没入了微微摆荡的车帘里。丛伯冲姚如意微微一点头,鞭梢脆响,扬鞭驾车而走了。
姚如意在门口傻站了好一会儿,连孟程林三人何时离去都未察觉。
她定定地望着马车驶出巷子口,再看不见了,连愈发远去的马蹄声也听不见了,她才有些神思恍惚,抬手摸了摸刚刚被林闻安的手触碰过的头顶。
又按住还在怦然而跳的心口。
脑海里钝钝的,空白一片,她莫名还在想,啊,好凉。
二叔的手好凉。
该叫他喝碗热汤再走的。
***
待刘主簿与冯祭酒等人得着风声,又步履匆匆赶至姚家杂货铺探问时,林闻安早已进宫多时。
姚如意一问三不知,学着林闻安素日做派,拿着赶苍蝇的粗布在铺子里到处挥舞,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他们只好又诚惶诚恐地离开了。看着刘主簿和冯祭酒二人大冷天出了一头热汗的模样,姚如意都觉着解气。
叫你们背后蛐蛐!
打发了那些一波波来的人,姚如意终于能安静下来,坐在柜台边卖寿司边记账。转眼已到了午后,零售的那船寿司已快卖光了。就在她琢磨要不要把另一艘也拆卖时,巷口忽起喧嚷之声,大摇大摆来了一波人,咋咋乎乎的,动静还挺大。
领头那三白眼的少年如今已非往日那阴鸷模样。披着件狐皮大氅,戴了一顶灰鼠帽子,里头是枣红缎满绣宝相花的翻领锦缎胡服,腰上丁零当啷挂了一堆玉佩银刀荷袋,好一个意气风发的纨绔模样。
身后仆从中,为首的耿牛耿马这段日子只怕没少在耿府吃香喝辣,双双胖了一圈,脸肉多了,连带着那痦子也更为突出了。
姚如意眸光一闪,肥羊……啊不,是贵客临门了!
待他们走上前来,她已笑吟吟开口招呼道:“耿家郎君回来啦?好久不见了,怎得这时辰回学斋呢?”耿灏逃学只怕都快一个来月了,该放假倒回来了,也是奇人。
耿灏纡尊降贵止住脚步,先睨了一眼姚如意。
以往他是不屑与姚如意这样兜售物件的女子多话的,不过他这段日子在家实在是开怀畅快。家里没了那女人和她傻不愣登的儿,真是风也清了,月也明了,他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而且追根究底,他那后母继子能被灰溜溜赶出耿府,算起来也和这姚小娘子有关,便勉为其难地从喉咙里哼了哼,算是应了。
耿牛便在后头伸出脑袋来向姚如意解释道:“听闻今日岁考,我们灏哥儿特意回来赴考呢!”
耿马也拍马屁道:“我们家灏哥儿最是勤勉向学。”
姚如意一言难尽地看着耿灏,见他一副自我良好的模样,抿了抿嘴,还是友好地提醒道:“可是……岁考不是前两日便开始考了吗?今儿上午最后一科已经考完了呀?后日都要放假了……”
耿灏高傲小公鸡似的脑袋瞬间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