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对不起她。”康熙如今想起都觉得自己有负于她,“藩战事起来,一半是朕急切削藩的原因。太皇太后和索额图等等人,当时都不同意。可是朕年轻气盛,不能忍受藩的钳制。……”苦涩一笑。“战争打起来,朕一连半年没有一夜睡着,白天什么也吃不下,看着前线战报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战场,是你赫舍里皇额涅,怀着你二哥,没日没夜地照顾朕,宽慰朕,鼓励朕……”
四爷举目,透过这迷惑人心的桃花雨,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又移到这要人心动神迷的桃花上。比康熙略高的修长身形英挺,完美的侧脸线条映衬着春日阳光,桃花烂漫,俊朗惫懒中多了几分柔情。颤抖的长长眼睫毛却是泄露他内心的不平静。
康熙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到了他和赫舍里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身上,不仅亲自养着他,为了保证这前所未有的皇太子能成为一位圣明的君主,倾国之力培养。……要为了太子宽容索额图吗?
父子两个谁都没看谁,却都是明白,接下来的话题,之沉重。
四爷的唇角紧抿,宛若一道凌厉的杀机。手上轻轻地转动手腕上的菩提佛珠,克制自己的急欲出口的愤怒,脑海里快速思索。
康熙看见了,摇头,自嘲一笑:“你也是做人阿玛了,……朕对你二哥倾注了无数心血。当年,朕是为了巩固皇权迎娶赫舍里皇后,皇家和赫舍里家的联姻其实是一场完全的政治联姻,是太皇太后用来笼络索尼、牵制鳌拜的一步棋。鳌拜和苏克沙哈是竞争对手,一山不容二虎,他们经常在朝堂上弹劾彼此,誓要置对方于死地。遏必隆秉持着互不得罪的原则、一直保持中立,而老狐狸索尼则称病不愿示人,隔岸观火、作壁上观。……”脸上的自嘲不断扩大,扩大到眼睛里,只有一抹苦涩。
“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朕是皇帝,全世界人都应该听朕的,凭什么朕要为了亲政联姻,被迫娶索尼的孙女?太皇太后定下来婚事的那一刻,对于朕来说是石破天惊。索尼还有什么不乐意的那?他激动地老泪纵横,叩首伏地。太皇太后不惜用本来只有蒙古贵女做的后位,换取了索尼对皇家的忠心,朕却不想答应。可是,太皇太后问朕:‘皇帝,你是皇帝,世界就随着你转吗?所有人都无条件地忠心于你?要钱的你给钱,要名声的你给名声,要吃炮弹的你给炮弹狠狠地打,……对于索尼,你还能给什么?’是啊,索尼这样位高权重的老狐狸,朕还能给什么那?只有一个后位了。”康熙脸上的苦涩自嘲都收回去,变为深情的缅怀。
“你赫舍里皇额涅,她是一个好女子。朕对赫舍里家再不满,也知道她的情意。一个男子,不得已联姻娶了妻子,尚且称得上忍耐。可若还迁怒于妻子,那真是没有本事也没有良心了。”康熙摇摇头,好似又听见赫舍里皇后安静地和自己说话儿的情景。
“我读过些史书,知道皇帝和皇后既是天下至尊的一对,常常也是苦命的一对,我不指望得到皇上的宠爱,只希望做皇上的伴儿,要是皇上哪疼了,给皇上揉一揉,要是皇上闷了的话,陪皇上说说话,要是皇上不想说话,就不出声,陪着皇上想心事。……”
情真意切的人,在那么好的年华,离开了自己。
“周培公等等大臣,一心要朕遵循明朝规矩,礼法治国。抓住了机会要朕册封太子。你二哥一出生,就承载着无数人的厚望,朕把无数心血倾注在他身上,希望他不负重托,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德行贵重的人,继承祖宗基业。胤禛啊,……”康熙转身,看着他凝注一支桃花的侧脸。
“对索额图在德州看顾你二哥的所作所为,朕一清二楚。但,现在,不能立即动手。最多一年,你信朕。”
眼睫毛抖动,四爷转着佛珠的动作停顿,一转身,看着老父亲等候答案的面容。
“汗阿玛,儿子都明白。”
此时,太子和索额图都知道慎刑司的追查了,对于一向求稳,还想要一击必中的老父亲来说,不是好的时机。
皇太子和索额图知道后,必然开始防备了,贸然动手,可能引发哗变和造反。
即使四爷已经查明了大半真相,一心要将索额图父子个斩首示众,但他已然知道,他必须忍。
康熙疑惑地看着他,老四真能理解?真忍得住?
四爷对上老父亲的眼睛,郑重地再说一次:“汗阿玛,儿子都明白。汗阿玛,您放心。”
良久良久,康熙抬手,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胸腔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复杂的情绪臌胀着,要他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拍拍。
“汗阿玛,……”四爷伸左手,轻轻地扶上老父亲青筋暴起老去的手,轻轻道:“汗阿玛,儿子的一个格格有孕了,儿子马上要有其他的儿女。儿子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儿子都明白。”
一句话,听得康熙心神大震。四儿子有了心爱的小弘晖,再有了其他儿女,该怎么对待?
康熙面对儿子话里的体贴和至诚,感受儿子手上阳气十足的温度,一双深邃清亮的眼睛里的关心,颤抖着声音嫌弃道:“有了孩子,要好生疼着护着。”
“哎。儿子一定一样疼着护着。”
四爷扬着嘴唇笑一个,俊秀的眉眼弯弯,懒洋洋的。
要康熙也松了那口提着的气,轻轻地笑了出来。
康熙对皇太子和索额图在德州的动作静观其变,在六月里领着几个儿子孙子,去皇陵全部祭祀一遍。
皇家选秀结束,四爷负责一起办完胤祥和胤禵的大婚之礼,将家里剩下的人托付给皇贵妃和德妃、兄弟姐妹们,领着四福晋和弘晖,大婚也要强行要跟着的胤祥、十福晋,出发去喀尔喀看望六公主。
皇太子痊愈后,康熙命他和索额图一起返回了京师。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正月十五的花灯刚看完,康熙按照计划,继续举行南巡,依旧是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禛、皇十子胤祥一起随驾南行。而索额图在完成了照顾皇太子的任务后,这次照旧被留在京师,没有允许随驾南下。
南巡途中,康熙在隔开了皇太子和索额图之后,在考虑如何进行最后一击。
同样留守京城的佟国维和陈廷敬等人,送行之前,和跟去的自己人也有嘱咐。
一盏灯火摇曳,佟国维眼里一抹狠厉一闪而过:“终于等来这一天了。皇上要打击索额图,我们明面上要痛心疾首地求情,越多人求情越好,要皇上看到索额图的势力有多大。”
其他亲信们齐齐眼睛一亮。隆科多抬着龇牙,最近习惯性和父亲对着干的脑袋不想去思考,嚷嚷着:“阿玛,我们干嘛要给他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