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碰根本,就要想办法,利用买床等等经济手段,刺激消费。加大作坊数量、商业税赋,不断降低农户们的税赋,刺激百姓耕种。”四爷眉眼冷肃。“汗阿玛,如果我们不能在作坊兴起的时候,定下来规矩,鼓励匠人们罢工立起来,我们的官员们、大商号、作坊主……就会一起涌向作坊,用类似地租一样的方式,圈住匠人们。”
康熙沉吟不语。
四儿子说得对。
可是,一个国家,就是要用官员们、士绅、大商号……一级一级地管理。
良久,父子两个都没有说话。四爷钓上来一条小鱼,提竿,将小鱼儿放到鱼桶里,再串鱼饵,甩杆……安静地等候。
康熙:“……”
这就是四儿子的讨厌之处。看他欺负别人,看着格外开心。可等他和自己比耐力,自己永远是输的,这滋味儿……。
鱼漂动了,康熙提竿,解下来鱼钩上的小鱼儿,咳嗽一声:“朕有没有和你讲过,朝堂上是平面三角形。一个国家,是立体三角形。权利无法私有,金钱必须私有。即使有一天人类实现金钱无法私有,人不以父母定出身不继承父母的遗产,人一出生,还是不公平。健康、聪慧、悟性、心性……慢慢的,都会拉开差距。”
老父亲说的都对。四爷很自然地脊背挺直端坐着,右手提着沉重的大号鱼竿稳稳的,一动不动。他的表情还是温和的、惫懒的,望着湖面的目光幽深辽阔,眼角低垂的瞬间,有一抹慈悲浮现双眸。
被长长卷翘的眼睫毛遮住。
再一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低沉,仿佛大清最好的美酒清冽,宛若西洋大提琴的醇厚。
“汗阿玛,儿子明白。和东方文明对等的埃及文明,他们的金字塔,无比形象地说明一切。可是,西方的希腊文明、罗马文明,他们从开始就是教导孩子们哲学和数学,而不光是培养工具人的形而上。”上辈子的历史上,西方一直到十九世纪才开始学习东方课程模式,扩建无数学院培养工具人。“孩子的教育,文化的属性,关系到一个国家的潜力。这就是,西洋目前潜力无限,文明程度高于我们的原因。”顿了顿,他的眼里浮现一抹沉痛。“一个国家的子民蹲在井底,还总是裹着长长臭臭的裹脚布,何来活力和创造?谈何未来?”
康熙脸色黑了。
“学贯古今的男子也裹着裹脚布?”
“难道不是?”四爷反问。“这些儒释道的文人,他们为官做宰高高在上,特权无数,可他们给这片土地创造了什么真实价值?一代培养又一代工具人?使劲地打压匠人和农人?”
康熙深呼吸深呼吸再呼吸。
“朕也是没有创造任何真实价值啊?老四?”
“汗阿玛,您明知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一个国家的文化属性至关重要,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和脊梁。儿子宁可大清子民都是狼崽子,也不愿意他们做猪!”
康熙:“!!!”
老四果然是天生反骨,这是要造反啊,他不是要造皇帝的反,他是要改天换地,造所有统治层的反啊。他怎么不蹦跶上天!
可这是他的儿子!他愤怒骄傲的同时,更有感动。感动于列祖列宗赐予他如此佳儿。
“所以你答应,对索额图几个孙子的去向,不管不问,给予保护?”康熙对此是很愤怒的。
四爷倒是很坦然,提起鱼竿拎上来一条小鱼放到鱼桶里,穿鱼饵的时候,慢悠悠地开口:
“是儿子答应索额图。……太子一哥一定会全力营救那几个孩子,一些个跟着太子一哥的人,也一定会全力协助。儿子为了稳住大清的功臣们,为了告诉军功勋贵们,只要有功劳,即使将来犯下天大的错事,也有一丝血脉留存,生活很好。其实……”
四爷瞅着湖面上一只顽皮的小鸭子,在竹林里穿梭来去,微微一笑:“儿子也想知道,谁能顶住压力收留索额图的孙子。”
咳咳咳。
其实康熙也好奇,太子有哪些死忠大臣。
山西巡抚噶礼收留了索额图最聪明的大孙子做干儿子,这要康熙很是惊讶。
“朕打算重用噶礼,噶礼有才华。”康熙的语气干巴巴,生怕老四现在就找个理由撸下来噶礼。
四爷笑了。
“汗阿玛,虽然认为噶礼缺少教导,但儿子也承认他的能力。汗阿玛,儿子答应索额图的是,将来有一天,如果目前庇护他孙子的人,也下了大牢,救助一番。”
康熙:“……”
他这才要重用噶礼,四儿子就告诉他,索额图也不看好太子剩下的忠心大臣,早晚也会进了大牢。
这要他一瞬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索额图这个太子母家的掌门人,一心要扶持太子提前登基的人,临终之际,居然不看好太子的前途了,多么讽刺?!
康熙端起来身边小桌上工部新出的,香芋纯色茶杯,喝一口茶,看着这般飘逸出尘、优雅从容的香芋色衬托的碧色茶汤,听着风吹竹林萧萧,缓一缓情绪,倒真是有几分好奇了。
“这茶杯的颜色好,好几个大臣和朕要,多做几套。噶礼缺乏教导?你认为噶礼早晚会因为他的嚣张性子,惹下大祸?”
四爷说话多,也有点口渴,端起来他的珊瑚红纯色茶杯,一饮而尽,对老父亲的问题很是诚实。
“过几天给汗阿玛送来。”老父亲要送礼显摆,做儿子自然要满足。“不光是噶礼。曹寅也是。南京织造局的亏空,曹寅一直在尽力周旋,也不开口找汗阿玛帮忙。他的缺点不是嚣张,而是过于谨慎。”
康熙:“……”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