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瞧着他转不过来弯儿的傻样儿,一把拧住他的元宝小耳朵,怒声道:“好好想!”
弘晖条件反射地歪着脑袋,双手抱着玛法的大手告饶:“玛法,玛法,弘晖好好想。”
弘晖乖乖地坐在玛法的身边,闻着点心的香气不能吃,听着玛法翻书的声音不能看,抓耳挠腮地想啊想,模糊明白,他犯了错误,不应该将自己的人和玛法的人分开计算,小胖手拉住玛法的胳膊,糯糯道:“玛法的人,就是阿玛的人,就是弘晖的人呀?”
康熙冷哼一声,脸黑黑的。
弘晖倒是不怕他玛法的黑脸,掰着手指头数着:“玛法、阿玛、弘晖,一家人呀。”
“吆喝,原来是一家人啊。”康熙取笑他。
“玛法!玛法!”弘晖摇着玛法的胳膊,扑到他怀里欢闹着。“玛法,弘晖知道了,一家人的人,弘晖能出气,但不能用这样的方式。要用训小跟班们的方式。玛法,那阿玛为什么不听也不看啊?”
康熙被闹得无奈,放下书本,抱着他在怀里,瞧着他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照自己的两个小人影儿,教导着问:“你和你堂哥们打架,为什么不生气?”
弘晖一眨眼,好像,模模糊糊的,好像,真有点明白了。
可他的小脾气也上来了,怒着小胖脸,凶巴巴地喊着:“不一样!他们和弘晖打架,弘晖不生气。可他们和阿玛闹,弘晖不答应。”
“……”
康熙可算明白了,这小子和他阿玛一样护短儿。牵扯到他阿玛,他动了情绪了。
拧拧耳朵,捏捏脸蛋儿,康熙搂着他,问道:“玛法记得呀,你阿玛大约岁大的时候,知道有人欺负你六姑姑,……”撇一眼满眼崇拜的胖孩子,故意问他:“想不想听故事啊?”
弘晖正听得入神那,忙道:“想,弘晖想。玛法讲故事。”
后头扈从队伍里,哥仨放慢了马匹的速度,八爷深呼吸一口,瞄着侍从在十弟身边的李卫,勉强镇定下来问道:“四哥哪天回来?”四爷:“还要等四五天,不确定。”
“等回来,一定要聚一聚。是我和福晋请,我没有面子,福晋有面子吧。我的一个门人从江南回来,我要他带来江南今年新春的泥人儿、折扇香袋儿、竹编蝈蝈笼,还没送给侄子侄女们,一直等着四哥回来。”哥仨随意地说着亲近的话儿,很快大队人马到小汤山了,周围的侍卫官员们都去各自忙乎奉承皇上去了。他们去照顾皇太后、皇贵妃等人,一一安顿好,等到泡温泉的时候,可算能说正事了。
自古以来,皇帝的龙体是,不能给外人看到。可是康熙疼太子疼小儿子们疼孙子们,还重视一些官员们,拉着他们一起泡着一个大池子。哥仨找一个小池子单独泡着。
民间流传“洗桃花浴”可治百病之说。都说小汤山的地热水同时具有强身健体、护肤养颜、延年益寿之功能,故被赞誉为“一盆金汤”。这里人杰地灵,传说这里随便挖个坑,就能冒出开水来。
在冬天的缤纷大雪天中,泡在蒸腾的温泉池子里,喝一杯心爱的清茶,或者一口小酒,是极大的享受,皇家园子的妙处还不仅在温泉,还有最好的伺候。
“四哥!”一切安顿停当,胤禩亲自斟茶,和四哥十弟一起用了一杯茶,方在池子里的石头座儿上坐下,诚挚地说道,“兄弟有一言相劝。不说憋得慌,说了呢,又有点怕您;不知该怎么说?”
四爷漆黑的瞳仁盯了胤禩多时,“噗嗤”一笑道:“我就那么厉害?你说就是了。”胤禩心里的紧张一松,莞尔一笑,道:“四哥严威逼人,群小虽怒而不敢不敬,这原是难得。只古人说过刚易折,总要刚柔相济才是万全之道。四哥这几年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我听了心里极痛快。但天下这么大,什么小人没有?也就难免……”他看了四哥一眼,没再往下说。四爷笑道:“哦?都有些什么?只管讲嘛!”胤禩微一俯身,在温泉池的雾气弥漫里,小心地窥视混账四哥的脸色,说道:“前几天,我这里有一篇文章,写得极阴损,是刑部接过来,我叫扣住了不往里头递的。”说着摇头晃脑地背诵道:
“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教坊司于右顺门口奏:齐泰妹及外甥媳妇,又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夜,二十余条汉子看守着,年少都有身孕。除生子令作小龟子,又有岁女子,奏请圣旨。奉圣旨:由他,不的到长大便是个淫贼材儿。
铁铉妻杨氏,年十五,送教坊司,茅大方妻张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张氏旋病故。教坊司安政于奉天门奏。奉圣旨:分付上元县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
四爷听了只是一笑,看十弟一眼,说道:“于这方面的历史倒挺渊博,不知是多少银子买的文章——十弟也听听。”因又问道:“还有什么话?”
“别的多得很。”胤禩沉吟道:“乐籍、贱籍,开始于西汉,历朝历代,将罪官、战俘、罪犯等贱民的妻女及其后代籍入专门的名册,由对应的官府衙门来管理,这些人世代低贱。大清规定官员不许逛妓院,士大夫文人将妓改为伎,娼改为唱。而真相其实就是娼妓。浙江惰民、陕西乐籍、广东疍户、浙江九姓渔船、安徽的伴当、世仆、江苏丐户等等,大户人家享受,普通小民也能骂一句吐一口唾沫发泄一二。可四哥您给了他们机会,变成良民,到了边境定居就有户籍,上上下下的,哪个不抱怨?幸好有十弟领着人改善戏班子和戏曲演绎,大清的老百姓有了新的乐呵,……四哥,人哪里能没有乐呵那。我们大清一贯讲究以理学治国,遵循前朝礼法,可是这不光是前朝,而是千百年来的规矩,要你给改了。”
顿了顿,又道:“再如方才的事,四哥做的不差,只我觉得稍过了点。到底大家好意,兴兴头头来和四哥亲近一二,太难堪了些。”胤祥自在地泡着温泉,听着对话暗地偷笑,只装个闷葫芦,心里道:“后来的难堪你还没见哩!”
胤禩那时候心思都在他四哥身上,又有李卫出现的刺激,却是没有顾得上后头的热闹。
四爷靠坐在池子里,伸手在池边小桌上拈了两颗核桃在手中搓着,半晌才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呐!又想边境有人改变弊端,又想不得罪人,天下哪有如此美事?”他略一顿,转了话题,“这些天,汗阿玛身子骨如何?”
“还算结实。”胤禩舒了一口气,说道,“今年一秋冬,他老人家没去畅春园,一直在宫里,偶尔嫌弃皇宫闷,吃饭也都好。但精神看去有时不济了,爱忘事儿。要调走吏部侍郎杜默臣,荐的张廷枢补缺儿,他已经照允,昨儿召见吏部的人又说:‘怎么新吏部侍郎的人选还没定下来?’弄得吏部的人干瞪眼不敢回话,还是张廷玉提醒说定下来了张廷枢,才想起来。”说罢抿嘴儿一笑。胤祥身子朝池子里歪歪,找一个舒坦的姿势,端茶一口接一口解渴,笑道:“张廷枢这条老狗,到底钻营出来了!四哥你以前没见过这人,整天端着一张老脸要人给他面子——”他翘起下巴,一翕一翕地好像嘴里嚼着什么,“就这德性!”逗得四爷八爷都是一笑。
胤禩因道:“和四哥说说话儿,原是说说最近的情况。施世纶已经上任,这人风骨硬挺,皇父也看得重。如今他正清理顺天府积下的案子,断案如神。只是,案子好断,牵扯到的一些人,像揆叙、凌普这样的,甚至有的跟着汗阿玛劳苦功高的老臣们,这些功劳情分摆着,很难下手。上次见到施世纶,急的了不得,等着四哥回来呢。说四哥一定有刚骨。可是弟弟担心四哥牵扯进去。”
说着,端起来身侧茶桌上的茶杯慢慢品着,言下似乎不胜感慨!
揆叙是站着纳兰家的名头没有实权的,其实还好说。凌普他们这些内务府的人,都是皇家的老人,世世代代地跟着皇家。明面上是他们不法,其实里头牵扯的事情多着那,有时候是替他们各自的主子背锅,这主子,不就是皇家人?凌普的背后,就是太子。
“我看不要紧。”四爷揣摸着老八的用意,像是为这些人说情,又像是担心施世纶、或者关心自己。呷了一口茶说道:“施世纶的动作,皇父都知道。逼急了,皇父自有章程。至于揆叙,素日最听八弟的话,你劝劝他,不要为维护下面的人伤了自己的体面。凌普的事,太子是君,我们是臣,该劝说的还是要劝说。”
胤禩没想到刚刚试探着混账雍正几句便被堵得严严实实,不禁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四哥你这心胸,叫人不能不服。老九老十四和内务府有一些牵扯,之前、有一段时间管着皇庄,如今也牵扯在里头,只不敢和你说。其实他们是敬你,又有点畏你。连我见了四哥,就有一肚子笑话儿,也都憋回去了。”
胤祥却似乎没有听出两个哥哥斗嘴巴,用手指弹着青花珐琅牡丹压手杯笑道:“一见面就谈案子,也不累得慌!八哥,弟弟可是有求于你啰!”
“什么事?”胤禩转脸笑道。
“兵部的小员外郎李卫,那小子我喜欢。大哥管着兵部那。要请八哥在大哥跟前斡旋几句,调他出来弟弟使唤。”胤祥收起了笑容,“听说八哥又要门人去江南买书了,有没有什么好看的,送几本给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