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桩一件的,连今年科举上的录取名单都给扯出来。言说一般科举取才都是三分之一内定恩荫,三分之一取真正有才之人,三分之一酌情录取,今年却没有按照规矩办事。
任凭乾清门大殿里都打了起来,沸反盈天要掀翻屋顶,四爷还是眼睛半闭着打盹儿。
康熙:“……”
康熙在乾清宫宣见了老四和老十三。老人家显得很忧郁,问了老四度假的情形,足有一个刻时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慢慢踱着,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坐了,说道:“现在,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张廷枢为官钻营不假,可也办了事情的。将迂朽的纲常名教凌驾于国家大事之上,着实令人瞠目,却能说的这般冠冕堂皇!杜默臣的侄子的家事也能扯到杜默臣身上!”
说着,转过脸来盯着站在下头的两个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积弊甚多,得一件一件去做。可是呀,硕儒讲经布学,要多少有多少。要说办实事,有几个那?朕寄厚望于你兄弟。”
“汗阿玛圣训极明。”四爷略笑了笑,从容说道:“一般王朝昌盛时期政务明澈,官员们弹劾行为虽不乏投机行为,但大多有原则性和正义性,一定程度上弥补朝政的阙失之处;到政争不断时,弹劾行为则愈加倾向于失控,卒难达监察之效。”
顿了顿,无赖地笑着:“汗阿玛,今天都察院弹劾张廷枢,虽然有博弈较量的成分,弹劾表面坚守原则的夺情,也显得矫揉造作。但,如今正是国家承平之际,对夺情加以弹劾有助于维护伦理纲常的儒家秩序,利于国家稳定。”
康熙:“……”
老人家气笑了。指着老四骂道:“难得你还知道维护张廷枢,朕还以为,背后都骂他老狗那。”
跟着骂张廷枢老狗的胤祥吓得皮一紧,忙道:“汗阿玛,一是一,二十二,儿子骂他,那是因为他老觉得自己面子多大似的。对于夺情,儿子在早朝上还帮了他说话那。”
四爷嬉皮笑脸:“汗阿玛,至于那杜默臣的侄子的事情,您老人家就听一听。树大分枝、家族大了,哪家哪户没有一点事?儿子在乡下,还听人说,那王鸿绪的小妾偷人那。怀了孩子说是王鸿绪的,被主母关在乡下庄子上,那小妾天天哭闹不休,周围都知道,那压根就不是王鸿绪的孩子,孩子亲爹经常夜里上门。”将王鸿绪家里的事情说了,却避开了朝堂争斗的瓜葛。
康熙听八卦听得极专注,一句话没插,只目光炯炯盯着案上镇纸,许久才道:“朕知道。家家都有要遮掩的丑事儿。当一个大家长难啊。管天管地,还能真去盯着谁和谁生孩子吗?”
一抬头,盯着四儿子漆黑的眼眸:“但吏治,才是一篇真文章,大清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胤祥听了眼一亮,今天老父亲接见的气氛,和这两天自己想的实在离得太远了,不由暗笑自己庸人自扰,遂高声说道:“汗阿玛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大奋龙威,整治威吓一番?”
“哦?少壮气概,口气不小嘛!”康熙眼波微微一闪,“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孟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一个不小心事情就办坏了。只有好心不成,王安石就是个例!目前最要紧的是什么?自己的能力有多大?哪个容易哪个难?你知道多少?”
四爷听着,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老父亲的话,他心头却另是一番滋味:老八要提起来“外室”找机会引出来太子的外室男宠,老父亲正正是担心太子的外室事情暴露出来……正胡思乱想间,康熙笑问道:“老四,朕听说你在小汤山,只顾着和胤祥偷懒休息?”
四爷没想到康熙突然提及此事,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有的。儿子知道汗阿玛特意不办大宴席,要大家伙儿都放松放松,和知己好友聚一聚,儿子就想着和十三弟休息休息说说话儿。”
胤祥则是生怕康熙再问起鞭炮点红薯的事,头上立时浸出汗来,只低头目光抠着砖缝儿不吱声,却听康熙又道:“你们大概不知道,你们拒绝邀请走了,不知谁使促狭,爆竹赶马把一干子官员冲得哭爹叫娘人仰马翻?”
!!!四爷偷偷睨了胤祥一眼,忙一撩袍子跪下来叩头道:“此事儿子不知道。但事由儿子而起,儿子难辞其咎,求汗阿玛一并治罪!”惊得胤祥也赶紧跟着跪下。
“朕治你什么罪?都起来。”康熙看着这两个要他骄傲的儿子,纵声大笑,说道:“拒绝得好,也冲得妙!朕早有旨意,春节期间不许六部设筵,而且百官也不许与皇阿哥私相结交!皇阿哥里,也真要有几个水火不侵五毒不惧的,给这班文恬武戏官儿们点颜色瞧瞧。刚胤祥的话也好,年轻冲动没有经验,但这份雄心最是难得。看来这吏治啊,朕还真能就指望你们兄弟了。”
胤祥一脸兴奋,待要一口应承,猛地一个激灵,偷瞄着四哥。
四爷正震惊于,老父亲不光“鼓励”大哥、三哥、八哥、十弟……争斗起来,还要“鼓励”他的十三弟!
稳了稳心神,四爷一眨眼,见老父亲高兴,思及刚刚的谈话,眼睛一亮,一起身,上前一步道:“汗阿玛,儿子上次在小汤山听八弟说,施世纶到顺天府衙门雷厉风行,儿子还没在意。儿子原对吏治放下了,觉得挺好的了。经汗阿玛一番开导,茅塞顿开。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儿子待会儿去找太子二哥看可有儿子能出力气的,汗阿玛您只管等着好消息。”
四爷抓住机会,脑袋里飞速电转,语速快又清晰:“汗阿玛,还有一件事。儿子在庄子上听说的,江浙一带土地兼并,有钱人读书人仗着免锐,拼命买地。倒是全然没有田土的,又须交纳丁税。都知道江南富庶,承担全大清三分之一赋税,可富庶的只是一小部分。儿臣刚听汗阿玛所言,有了主意,想和十三弟出京实地考察一下,寻出一条开源节流,整饬吏治的门径,为汗阿玛分忧。”
说着便将小汤山一位“邻居”给家里送去重礼,自己查了查,听邻居们嘀咕嘀咕的,摸清了这位富豪邻居的财富之大,在江南土地之多,都说了。
当着胤祥的面儿,避开了那是太子外室的身份。
胤祥起来后听得一脸懵。忙着琢磨四哥的话题变化。
康熙自然是听出来了,老四在告状,太子的那个外室还是不安分。只是他也知道老四顾着太子的颜面,特意这般说出来,有意要自己管着太子自律一些。
倒是没有借这件事打压太子。
康熙不由地心里一叹,不管老四和太子怎么闹翻,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候,也到底是顾着皇家颜面。
当然,老四顺杆儿爬,要保护老十三,还要借机开始土地整顿的意思,他也听出来了。心里头无奈好气又好笑,瞧着胤祥脸上单纯的义愤填膺,笑道:“顺天府的事情你们去太子那里参酌着办吧。过了春节,朕去承德,能于走前办利落了这差使,朕就可以放心打猎了——你们两个退下吧,一会儿朕还要见理藩院的人,商议青海西藏的大事。对了,老四,你今年的福字写好了吗?对联诗词多写一写做扇子。”
但见康熙一脸甜蜜的烦恼,摸着保养得宜的胡子,瞧着书案上的大清地图,感叹道:“大清越来越大了,官员们越来越多,东西南北边境上的将军们,都想要你的字儿。”
四爷:“……汗阿玛,儿子记得多写几个。”
“嗯,去吧。”
胤祥的笑声就要憋不住了。四爷越发无奈。大清大了,官员们越来越多,烦恼每年礼物的事情,直接发银子多好啊。
兄弟两个退出乾清宫,已经快到午时。腊月里,大雪初融,乾清宫副总管太监魏珠正督着几十个太监,带了簸箕扫帚,有的除雪,有的扫水,见他们兄弟联袂而来,忙都侧身垂手让道。兄弟两个含笑点头,径自过去,恰见小太监李德全过来,向四爷打个千儿道:“四爷、十三爷,奴才请安了!”
“嗯!”四爷漫声一应,见李德全欲言又止,便问道:“有什么事?”李德全赔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方才府上管事苏培盛来了,他进不来宫里,托人叫奴才回禀四爷,说是有个叫李卫的,在户部聚众打架,和其他官员们一起去顺天府了。”看向十三爷:“说李卫说,请不要给十三爷知道,给十三爷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