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铎跟上。
高斌,忙也跟上。
胤祚胤祥都身穿白天的灰银鼠锦袍,腰中束一条绛红带,四爷因为穿着家里女子做的衣服,荷兰国进贡金丝银缎哆罗绒天马箭袖,袍身是荔枝壳色印花呢料,箭袖处用了整块白色沙狐皮。本就华贵亮丽,走在雪地里更是天地独一人的耀眼。
三双快靴踏得雪地吱吱作响,穿过两道辕门出来,果见嗷嘎和奥敦格日乐夫妻两个在知味轩中焦急地来回踱步,身上没弹尽的雪还没有化完。哥仨在屏风后稳了稳神,嗷嘎和奥敦格日乐听到声音,忙慌趋出一步打千儿行礼道:“给四爷请安!给六爷请安!给十三爷请安!”
“四爷!”嗷嘎和奥敦格日乐仿佛惊魂未定,脸上和白雪一样的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四爷,……”
胤祥笑吟吟起身道:“嗷嘎、奥敦格日乐,我们正在喝酒,听到你们来了,就一起过来看看。咦,气色很不好,敢怕是走夜路受了惊,或者冻的了?谁在那边——是大鼓?给嗷嘎和奥敦格日乐酽酽沏两碗普洱茶,兑上红糖闽姜!”
嗷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焦虑地看了看满脸不在乎、毫无心事的胤祥。奥敦格日乐则是为难地看着四爷,往日的镇定清冷不再,额头上都沁了汗。
四爷命苏培盛:“所有家人都退下。”叹息一声坐了,却自沉吟不语。胤祚也沉默地坐着。
胤祥情知大变在即,心里暗自提着劲,斜身子坐了六哥侧旁,试探着说道:“看你们夫妻两个心事很重呀!是出了什么事么?”
嗷嘎好似乱了方寸,几次张口欲言,又嗫嚅着住了口,嗒然垂首移时,方叹道:“四爷、六爷,十三爷,我很感激你们的询问。但是,这件事有点麻烦,越少人知道越好。”
四爷眼睛一眯,他明白嗷嘎的性子,看一眼六神无主的奥敦格日乐,当即有了决定:“嗷嘎,你和爷单独说说。”
“四哥!”胤祥着急,明明是有大事发生了,四哥一个人知道,万一有麻烦那?他和六哥听一听,也是有一个缓冲。真有大麻烦,也能代替了四哥!
四爷摇头,望着犹豫不定的嗷嘎:“信任爷,来找爷,快说。时辰不早了,你们的阿古拉那?夫妻两个都出来了?”
嗷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和妻子对视一眼,一狠心,趴在四爷的耳朵边嘀咕嘀咕。
四爷眉心一皱:“嗷嘎,我要你扪心答爷一句话:你觉得爷平素待你如可?”
“四爷怎么问这个话?”嗷嘎满脸诧异之色,“恩重如山!可是四爷,就因为您对我们有恩,我们无法和您说。”嗷嘎的脸色愈加苍白,望着忽悠忽悠闪动的红烛,竟无声淌下两行泪来!
胤祥全身一颤,忙起身道:“嗷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三爷,您莫要问了。六爷,您也不要管。今天晚上,你们能来见我们夫妻两个,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奥敦格日乐掏出手帕拭泪道:“这件事,真的不能说。”胤祥急得说道:“你是八妹妹的小姑子,你夫婿是四哥的大舅子,你们的婚事是四哥撮合的,有什么不能说?”
嗷嘎和奥敦格日乐对看一眼,惶急间,便听门后沙沙一阵响动,鎏金珐琅自鸣钟连撞十二声,已是子时。奥敦格日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忽然从椅上一滑,竟双膝跪到了四爷面前!
紧跟着就是嗷嘎。
夫妻两个都大礼参拜,四爷还能稳得住,胤祚和胤祥惊得面如土色,头“嗡”地一响,胤祥盯着奥敦格日乐道:“就是天塌了,地陷了,好歹也叫我们知道个缘故呀!”
嗷嘎和奥敦格日乐仿佛不胜其寒地抖着,恐怖得脸都有点变形,许久,才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四爷,我们要大难临头了!或今夜或明日,就要被灭口了!”
尽管已经猜到出来大事了,这次整个木兰之行就像冰下的潜流一直冲激着,一旦开闸直泻而出,胤祚和胤祥一时还是不敢接受这一现实。
胤祚身体本来就不好,他觉得头晕,狂跳的心似乎要冲胸而出,憋得气也透不过来,额上青筋暴起,怦怦直跳,好半日才从惊怔中回过神来。
四爷上前一步扶住他,躺在长椅上,不管地给他运气舒缓情绪。
胤祥还能撑得住,白白的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正要问,嗷嘎又道:“我是特来托付妻子孩子的。四爷身份尊贵本不该来。可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求谁。我知道,三位爷都是古道热肠、肝胆血性的男子汉。但是自古这样的事情没一个有逃脱被牵连,我死不足惜,妻子年轻,孩子还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说到这里已是泪如泉涌。
“你快别说这些。”胤祥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嗷嘎哽咽着摇头道:“我心里乱极了,这里头牵扯太多太多。总之有小人蒙蔽圣聪,欺凌皇上。但我相信,雪里埋尸,久后自明。四爷,所有事情我一个人承担,孩子在岳父岳母行宫里,奥敦格日乐在您这里躲着,我马上去见皇上请罪。”
胤祥听了,仍是不得要领,料知嗷嘎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问,双手扶他起来,口中说道:“我们相识一场,虽然时间短,但我喜欢你的爷们性子。您不要小看了我!不管出什么事,只要不是你的错,我必定护你周全。至于你的妻子孩子,更不必挂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嗷嘎看了看不紧不慢走动着的自鸣钟,神色悲凄中又带着茫然,半晌才道:“我得走了,我要……走了……奥敦格日乐,我感激长生天,娶到了你做妻子,有一个孩子。”他喃喃地,仿佛在梦中呓语,踉踉跄跄,像踩着棉花堆似地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在知味轩留下了可怕的沉寂和僵立如偶的胤祥。
奥敦格日乐望着他的背影,嘶吼一声:“嗷嘎!”嗷嘎的身体一僵,回一句:“奥敦格日乐,你答应我,要好生活下去,带着孩子,好生活下去。”声音嘶哑,死志坚定,双腿慢慢地动了起来。
奥敦格日乐绝望地摇摇头,跪在地上看着夫婿的背影,一脸的泪水也没有知觉,她痴痴地看着,看着嗷嘎出去了知味轩,拔出腰上的匕首,转头看着四爷,哀求道:“四爷,嗷嘎天真,他不知道,他一个人顶罪不了的。四爷,求你照顾阿古拉。”一挥刀就朝脖子上一抹。
四爷一掌挥出去,打落了匕首,打昏了奥敦格日乐。
胤祥看着倒在地上的奥敦格日乐,猛地一醒神,看向四哥:“四哥?!”他知道他不应该求情,可他无法看着这对夫妻一起惨死,留下五个月大的阿古拉。
“去打昏了嗷嘎。如果事情真的很大,他们都死了也于事无补。”
“哎!”
胤祥没有发觉,他自己也是一脸的泪。他飞快地跑出去,很快扛着昏迷的嗷嘎回来。
一声闷哑的午炮透过雪幕传过来,胤祥方回过神来,一跺脚双手抱着头悔恨不已,却见邬思道、高斌、李卫都在屏风后头出来,便道:“先生,我给四哥惹麻烦了?”
“没有。”邬思道冷峻地说道:“——我都听见了。但是十三爷,你不该给嗷嘎求情。”说罢回转身子又道:“走,和四爷、六爷计议一下。”胤祥点头勉强一笑,没有答话,和这三个人并肩缓缓而行,一阵朔风裹着雪袭来,他掖了掖袍子,暗中看了看邬思道,只瞧见邬思道一双眸子在雪光中烁烁闪动,看不清脸色,胤祥不禁想:“这个瘸子专门在这里等着我吗?他要做什么?”正想着,已见他四哥站在梵音阁的石阶上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