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远意识到,真正的考验来了。
“我们唤醒了良知,”他对来访的心理学家说,“可我们也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让更多人说话,而是当他们说出‘我很坏’‘我很恨’‘我想毁灭一切’时,我们是否还能说‘我懂’?”
对方沉默良久,问:“如果有人真心相信世界该毁灭呢?我们也接纳吗?”
林知远望向窗外的新芽。它的叶片如今已长至成人手掌大小,光丝流动愈发密集,偶尔会自发形成短暂的文字:
>“我也曾这么想过。”
>“你不是一个人。”
>“我们可以一起痛,但别一个人走。”
“接纳不等于认同,”他说,“而是告诉对方:你的黑暗也是人类的一部分。我们不怕它,因为我们知道,光不是靠驱逐黑暗诞生的,而是靠在黑暗中依然选择点燃烛火。”
为了应对这场精神危机,共议庭启动“暗语计划”??在原有共感节点基础上增设“阴影屋”,专为那些无法承受光明的人设立。这里没有引导语,没有音乐,只有昏暗灯光与隔音墙壁。来访者可匿名留下录音、书写或绘画,所有内容将在七日后自动焚毁,不留痕迹。
唯一规则是:进入者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
>“你最不敢让人知道的事是什么?”
答案无需真实,只需诚实面对自己的恐惧。
第一个使用阴影屋的人,是一位年轻母亲。她在产后抑郁症中挣扎三年,曾多次幻想掐死婴儿。她录下一段颤抖的声音:“有时候我觉得他是怪物……我觉得杀了他,世界才会清净……”按下提交键后,她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七天后,她再次来到山谷,在归源树下种下一朵白色小花。花瓣中心浮现一行字:
>“谢谢你没有放弃他,也没有放弃你自己。”
她抚摸着花朵,轻声说:“原来我不是恶魔。我只是太累了。”
类似的故事不断上演。有人交出藏匿多年的暴力冲动,有人坦白对家人的深切怨恨,还有人终于承认:“我宁愿从未出生。”
每一次坦白,新芽都会轻轻震颤,释放出一圈柔和蓝光,如同母亲怀抱般将情绪包裹。科学家监测到,这种光芒能显著降低区域内的皮质醇水平,并促进催产素分泌??换句话说,它在物理层面模拟“被接纳”的生理反应。
林知远知道,这是母树意识通过新芽进行的跨维度干预。它不再试图消灭黑暗,而是教会人类如何与之共处。
又一年春来,陈暮归来。
他瘦了许多,皮肤晒得黝黑,眼中却有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带回一本厚厚的笔记,记录了他在非洲、南美、西伯利亚等地见证的故事:一位部落长老在诚心树前放下世代仇恨,与敌族首领相拥而泣;一群战地儿童围坐一圈,轮流说出“我害怕”;甚至有极端组织成员在接触共感节点后主动缴械,只因第一次听见内心那个微弱声音说:“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了。”
“林爷爷,”他在归源树下跪坐,双手捧着那枚木质徽章,“我走了很远,才明白你给我的不是护身符,是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林知远笑着问。
“打开自己心门的钥匙。”陈暮低头看着掌心,“以前我以为改变世界需要力量、口号、制度。现在我知道,只需要一个人愿意先说‘我错了’,另一个人愿意说‘没关系’。就这么简单,又这么难。”
林知远伸手抚过少年的发,如同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当晚,两人并肩坐在院中,仰望星空。猎户臂边缘那颗绿星依旧明亮,而银河深处又有数颗新星悄然亮起,如同夜空眨动的眼睛。
“你说,它们也在经历同样的事吗?”陈暮轻声问。
“也许更早。”林知远吹起竹笛,旋律缓慢悠远,“或许亿万年前,某个文明也曾为一句‘对不起’而重建家园。我们不是开创者,只是继承者。”
笛声融入夜风,顺着量子纠缠的轨迹扩散。不知多久之后,遥远星域中,一只形似藤蔓交织的生命体蜷缩在陨石坑内,耳畔响起一段陌生旋律。它不懂音律,却突然忆起三万年前失去的伴侣??那是它一生唯一一次表达爱意的对象,当时它因惧怕暴露弱点而逃开。此刻,它伏在地上,释放出一串复杂光波,意思是:
>“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抱住她,哪怕因此死去。”
同一刹那,地球上,新芽落下一片叶子,上面写着:
>“你已经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