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跟武氏交流的不是很愉快,但既然来到了裴光庭家中,总不能不跟自己老大打声招呼就离开。所以张岱在离开内堂后,便又和裴稹一起直往中堂而来。
中堂里,裴光庭正与阎麟之等几名心腹讨论时事,见到张岱跟在。。。
雪夜深沉,万籁俱寂。张岱搁下笔,凝视那八字良久,忽觉胸口一热,似有千钧重担压于心上,又似一股清流自丹田升腾而起,涤荡胸中块垒。他缓缓闭目,呼吸渐匀,仿佛与这满城风雪融为一体。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如炬。窗外积雪已厚逾三寸,檐角冰凌垂落如剑,映着屋内昏黄烛光,寒意逼人。他披衣起身,踱至书案前,取出一封未曾寄出的密信??那是半月前汴州快马送来的急报:王元之暴病身亡,死状蹊跷,遗书中仅留“负主愧恨,无颜见公”八字,然其家人坚称王氏素来康健,绝无宿疾,且尸身颈侧隐约可见紫痕。
张岱当时强抑怒火,命亲信暗中查验,果然发现其随身携带的一只檀木匣被人调包,原藏其中的三年榷务总账不翼而飞。更令人惊心的是,那接手王元之职位的新任幕僚,竟是李林甫族弟李承业门下旧吏!此事尚未声张,唯恐打草惊蛇。
“王元之……你到底是真悔而自尽,还是被人灭口?”张岱低声自语,指尖轻抚信纸边缘,“若你是忠臣,我必为你昭雪;若你真是叛者,我也要让你死得明白。”
他将信投入炉中,火焰骤然腾起,吞噬了最后一丝疑影。此刻他已确信,李林甫与张六郎联手布局已久,不止要在朝堂之上动摇他的根基,更要彻底抹去他在地方上的政绩凭据,使其百口莫辩。先前崔?查账虽无果,但只要能制造出“账册失踪、证据湮灭”的局面,便可反咬一口,诬其“销毁罪证、图谋遮掩”。届时即便天子不信,群臣亦将生疑,裴光庭纵欲援手,也难挽舆论之势。
“此计狠毒,不在攻其现行,而在毁其过往。”张岱冷笑,“可惜,他们忘了??真正的账目,从来不止一份。”
他转身步入密室,推开墙角一座博古架,露出一道暗门。推门而入,乃是一间不足十步见方的小室,四壁皆为铁皮包裹,中央置一铜锁樟木柜。他取出腰间金钥开启柜门,层层叠叠的文书赫然在目??正是汴州榷务三载以来的原始底档,另附各地商贾契约副本、驿传税单存根、甚至包括每一笔赏赐支出的细目清单。这些文件从未流入官署,而是由张岱亲信家奴分批秘密运回长安,藏于此处。连裴光庭、高力士皆不知其存在。
“只要此物尚存,他们便休想翻转乾坤。”张岱抚柜低语,“尔等欲以虚妄之词覆我清名,我便以铁证如山镇尔邪心。”
次日清晨,张岱照例入宫参礼,在太常寺署理乐律事务。协律郎职虽不高,却因掌管宫廷雅乐、参与祭祀大典,得以频繁出入宫禁。今日恰逢腊祭筹备,需核定新编《破阵乐》舞阵节拍,张岱遂携谱稿赴南衙太常寺值房。
刚至廊下,忽见一人迎面而来,青袍乌纱,形貌清癯,正是御史中丞杨慎矜。此人出身弘农杨氏,素以刚直著称,与李林甫政见不合,近年来屡遭排挤,然在清流士林中声望颇高。
“张协律早。”杨慎矜拱手为礼,语气平和却不掩试探之意,“闻君近日屡遭蜚语,朝中议论纷纷,不知可有自辨之策?”
张岱坦然还礼:“多谢中丞关怀。清浊自分,真伪难掩。某但求问心无愧,岂惧宵小构陷?”
杨慎矜微微颔首,忽压低声音道:“王某旧友自汴来,言及王元之之事,颇觉可疑。彼地医者皆称其体魄强健,何以猝然暴卒?且闻其临终前曾唤‘张公救我’数声,旋即气绝。此事若传开,恐再生风波。”
张岱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竟有此事?实乃痛哉!王君虽有过失,然终能自省,诚为可悯。待春暖后,我当亲往祭奠,以慰其魂。”
杨慎矜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是非自有公论。张某若真无私弊,何妨请台司复核?若再避嫌,则恐愈辩愈不清矣。”
言罢拂袖而去。张岱立于风中,默然良久。他知道,这是试探,亦是机会。杨慎矜虽非盟友,却与李林甫势同水火,若能借其手重启调查,则不但可洗刷嫌疑,更能反制敌党。
当日下午,张岱便具疏上奏,请朝廷另遣廉察使复查汴州榷务,并愿献出私藏底档以供比对。疏中直言:“臣恐奸人造伪,混淆视听,故另存副本于京师,以防万一。今愿尽数呈缴,恳请圣明亲览,以辨忠佞。”
奏疏递入内廷三日未复。直至第五日黄昏,高力士亲至张府,神色凝重。
“郎君此举,太过冒险。”高力士落座后叹道,“陛下已阅卿疏,甚为嘉许,然亦忧此举或激起朝局动荡。毕竟……你所献者,乃未经备案之‘私档’。若被指为伪造,岂非授人以柄?”
张岱正色道:“公公明鉴,国家法度在于务实,不在形式。若因惧人诬蔑而藏匿真凭实据,反使奸徒得逞,岂非本末倒置?况此档册皆有骑缝印、墨押、日期可考,更有数十商贾联名为证,岂能谓之‘私’?臣之所为,不过补官府之缺漏,防小人之篡改耳。”
高力士沉默片刻,终点头道:“你说得是。老奴明日便将此意转达惠妃娘娘,请她代为陈情。只是……你要小心行事。昨夜李相府中夜聚宾客,席间有人放言:‘张氏小儿,不过仗势欺人,待其势孤,必碎首阶前。’这话……已传到宫里了。”
张岱冷笑:“豺狼狺狺,何足挂齿?彼等越猖狂,越说明其技穷。”
果然不出所料,七日后,玄宗下诏,命户部侍郎韦见素与监察御史萧望之共赴汴州,会同当地官府,对照张岱所献底档与官方卷宗,全面复核榷务收支。诏书中特别强调:“凡阻挠查案、隐匿文书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李林甫勃然大怒,当即召张六郎密议于府中密室。
“蠢材!”李林甫拍案怒斥,“谁让你派人去杀王元之的?若他活着,还可污其口供,说张岱胁迫属吏作假账;如今人死了,反倒坐实了我们心虚!现在他又拿出什么‘私藏底档’,分明是要把咱们逼上绝路!”
张六郎低头不敢言语,半晌才道:“叔父勿忧,儿已安排妥当。那韦见素虽号称清正,实则贪财好货。我已遣心腹携黄金三百两潜入洛阳,只待其途经之时,便可设局陷之。若能令其受贿事发,则复查必然中止。”
李林甫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想借机除掉韦见素,再换一个听话的人去查案?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张岱真把那些账册公之于众,哪怕换十个御史去查,结果还是一样!”
张六郎脸色发白:“那……该如何是好?”
李林甫眯起双眼,缓缓道:“既然查无可查,那就让案子查不下去。传令下去,调动北军巡骑,以‘缉捕流寇’为名,封锁河南道通往长安的所有要道。再命沿途驿站谎报‘马匹疫死’‘桥梁崩塌’,拖延使者行程。只要拖过一个月,春汛一至,黄河泛滥,道路断绝,自然不了了之。”
与此同时,张岱也在紧锣密鼓部署应对。他深知敌人不会坐视复查进行,必定多方阻挠。于是提前派遣十二名家丁扮作商旅,分六路携带副本账册出京,约定无论哪一路成功抵达汴州,立即交予刺史府公开验看,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