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少年孤身南下。
抵达杭州时,正值梅雨时节。烟雨迷蒙中,他走入西子湖畔一间小院。林素心卧于竹榻之上,瘦骨嶙峋,双目却清明如星。
“你来了。”她微笑,“我还担心,来不及把最后一件事交给你。”
她从枕下取出一方绣帕,展开,竟是半幅未完成的《七钥归心图》。另一半,已在成都悬旗之时化作灰烬。
“这一半,”她气息微弱,“藏着真正的秘密??当年虎卫并非全军覆没。有一支三十人的突围小队,在霍三娘掩护下潜入地下河道,逃出生天。他们带着一份名单,记录了清言司所有参与构陷者的姓名、职务、罪证细节。”
少年心头巨震:“这名单……”
“藏在峨眉山某处佛龛之后。”她闭目喘息,“但我不能告诉你具体位置。只有当你真正理解‘信义’二字不是口号,而是每日每夜的选择,它才会显现。”
话毕,她嘴角溢血,却仍含笑。
少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告诉我,你后悔吗?”
她睁眼,望向窗外细雨:“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点燃那盏灯。”
当夜子时,林素心溘然长逝。窗外雨停,一轮明月破云而出,清辉洒满庭院。
七日后,百姓自发抬棺,沿西湖步行十里,一路唱着《守约谣》。少年将她的骨灰撒入湖心,随水流向东海。
归途中,他在一座小镇停留。夜宿客栈,偶然听见隔壁房中有孩童背书声:
>“纵身死族灭,此心不改,此志不移……”
他推门去看,是个十岁女孩,正在油灯下抄写《信义录》。
“你是谁教你这些的?”他问。
“我娘。”女孩抬头,“她说,外婆是虎卫家属,外公是守约塾第一个学生。我们家三代人都记得虎卫。”
他怔住,忽觉胸口滚烫。
那一夜,他梦见自己回到五岁那年的雪原。老兵依旧蹲在身边,将半枚阳符放入他掌心。
“孩子,你会害怕吗?”
“怕。”小小的他说。
“那为什么还要接?”
“因为……如果不接,光就断了。”
梦醒时,东方既白。
他起身沐浴更衣,取出寒玉碎片,对着晨曦凝视良久。忽然发现玉石内部,浮现出一行极细的篆文,唯有特定角度可见:
**心诚则钥现,行笃则路开。**
他笑了。
收拾行囊,再次启程。
这一次,他不再奔走呼号,而是静心走访每一座守约塾,倾听每一个普通人的讲述。他在黔东南的苗寨记录一首失传的战歌,在岭南的渔村拓印一块刻着虎卫名字的船板,在西北荒漠寻访一位九十岁的老兵,对方已忘却儿女姓名,却仍能完整背出《守约铭》全文。
五年后,《信义全典》增补至一百八十卷,新增部分命名为“民声篇”,全由平民撰述汇编而成。此书不再藏于太学,而是印刷千部,免费分发至各县学堂。
又十年,少年已是两鬓如霜的长者。某日登临华山北峰,见那口铁锅碑前香火不绝,粥锅年年清明架起,妇人孩童络绎不绝。
一顽童跑来拉他衣角:“老爷爷,你知道虎卫吗?”
他蹲下身,笑着点头:“知道啊。”
“那你给我讲讲霍三娘的故事好不好?”
他望着远处云海翻腾,阳光洒落千山万壑,轻声说道: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她端着一碗粥,站在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