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远不动声色,只命人拍照留证,带回晋阳刊印成册,题为《仓蠹录》,广发各郡。三日后,刺史罢免,仓吏下狱。
此事震动朝野。有御史弹劾赵明远“越权干政”,更有门阀联名上书,称其“煽动庶民,扰乱纲常”。然民间反响如潮,数十城自发抄录《仓蠹录》,张贴街巷,孩童皆能背诵其中段落。
与此同时,北方边境再起波澜。乌桓残部退入漠北,竟与鲜卑一部结盟,推举一名自称“天狼之后”的青年为共主,号令草原诸部,扬言要“踏破中原,夺回信义真解”。更令人震惊的是,此人竟持有半枚狼牙坠??与赵明远所执之物同源。
细作回报:那青年名为赫连曜,乃当年随阿兰朵北返部落的侍卫之子。其母临终前告知真相??阿兰朵并非单纯南下送信,而是被部落长老设计陷害,以为她背叛族人,故派死士追杀。而赫连曜之父正是追杀者之一,却在最后一刻反戈相护,与阿兰朵一同战死于雪谷。
“她说,她宁愿死,也不愿你们误解她。”赫连曜的母亲留下遗言,“她带去南方的,不只是消息,还有我们民族对‘守诺’的信仰。”
赵明远听完禀报,久久伫立于思子台下,手中紧握狼牙坠。原来阿兰朵的牺牲,不仅救了大汉,也救了她的族人免于内乱与羞辱。而今,这份信仰竟以另一种方式归来??带着伤痛,也带着尊严。
“他是来复仇的吗?”林照儿问。
“不。”赵明远摇头,“他是来找答案的。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当世界崩塌,亲人蒙冤,他需要知道,那一句‘说到做到’,究竟值不值得用命去守。”
他当即修书一封,附上阿兰朵遗留日记残篇、南中玉琮拓片及晋阳信义田收成图册,遣快马北送。信末写道:
>“若你信她是叛徒,请来晋阳一战。
>若你信她是英雄,请来同耕一亩田。”
三月无音讯。
夏至那日,边哨急报:一支无旗之军穿越戈壁,抵达阴山南麓。人数不过五千,皆披兽皮,持骨矛,却不扰百姓,不劫粮道,仅竖一杆白幡,上书鲜卑古文:“寻信者至。”
赵明远亲率三百骑迎往边界。两军对峙于荒原,风卷黄沙,天地苍茫。
对面缓缓走出一人,高冠革带,面容刚毅,额前垂下一缕红绳,系着半枚狼牙坠。正是赫连曜。
两人相距十步,沉默对视。
终于,赫连曜开口,说的是汉话,生硬却清晰:“你……真是她口中那个‘宁死不改约’的赵明远?”
“我是。”赵明远答,“你也真是她用命护住的那个部落的子孙?”
赫连曜点头,忽然单膝跪地,解下腰间短刀,倒持递出:“我父杀她未遂,反助她而死。我母言,此生若遇赵明远,当以刀为礼,非战,乃赎罪。”
赵明远没有接刀,而是从怀中取出那坛最后的信义稻种,倾倒入赫连曜掌心。
“不必赎罪。请代我将这些种子撒在你们的草原上。告诉你的子民:信义不分南北,正如麦穗不分疆界。她死于误解,但我们可以活在理解之中。”
赫连曜浑身一震,抬头看他,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你们汉人……真的会为一个异族女子,守十年信?”
“不是为她。”赵明远轻声道,“是为我们自己。若我们忘了她为何而死,我们就配不上活着。”
当夜,双方篝火相连,共饮羊奶酒。赫连曜讲述北地苦难:连年旱灾,贵族囤粮,百姓易子而食。他之所以打出“信义”旗号,并非模仿赵明远,而是因为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阿兰朵说过的每一句话,后来都应验了。这样的人,怎会是骗子?”
赵明远听罢,起身走到火堆中央,拔出断剑插地,宣布:“自今日起,晋阳信义田增产之粮,每年拨三成北运,无偿分给漠南饥民。条件只有一个:每户领粮时,须在册上按手印,并写下一句承诺??无论大小,必须兑现。”
有人笑问:“若他们不守诺呢?”
赵明远望着星空:“那就教他们十年。就像我们被教了十年一样。”
七月,第一批北粮启运。护粮队由晋阳农夫与乌桓骑兵混编而成,旗帜绣着双纹:一边是狼牙坠,一边是稻穗。沿途百姓围观,称其为“信义convoy”。
与此同时,监察生制度推行至十二郡,揭发大小弊案百余起。最轰动者,乃查出某皇子私占屯田三百顷,冒领赈灾款百万钱。证据公布当日,京师震动,太子亲自下诏申斥其弟,并宣布今后皇族产业一律接受民间监察。
赵明远的名字再次传入宫中,这一次不再是“功臣”,而是“不可控之患”。有宦官密奏:“此人虽无兵权,然挟民意如持利剑,长此以往,恐成国中之国。”
皇帝沉吟良久,终批八字:“观其行,缓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