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土未合,天下仓不得见真主。”
越往下,空气越暖,甚至带有一丝饭香。火把熄灭了,但他仍能视物??井壁开始渗出微光,如同活体组织般搏动。最终,他双脚落地,踩在一片柔软如毯的稻叶上。
这里不是地下,而是一片广阔空间。头顶无天,却有万千光点悬浮,宛如银河倒悬。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梯田,但田中生长的并非寻常水稻,而是通体透明的晶稻,每一株内部都流动着金色液体,散发出柔和光芒。田埂由黑玉铺就,蜿蜒伸向中央一座巨大石台。
石台上,立着一口巨钟。
正是“稻壳钟”的本体。
它高逾十丈,通体由亿万片压缩稻壳熔铸而成,表面布满天然纹路,形如指纹。钟顶盘绕三条龙形藤蔓,根须深深扎入地底,连接着整片地下农域的命脉。而在钟前,跪着九个身影??皆穿百年前的粗布衣裳,头戴斗笠,背影佝偻,分明是早已作古的先辈们!
“阿沅……”其中一个老人缓缓回头,竟是他父亲。
沅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来了。”父亲声音沙哑,“我们等了七十二年。”
“为什么是我?”沅生哽咽。
“因为你吃过第一口井水,也尝过最后一顿机器饭。”父亲站起身,指向钟旁一块石碑,“你看清楚。”
石碑上浮现出一段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少年沅生背着行囊离开山村,踏上进城打工的列车。临行前夜,祖母在井边叩首三次,将一碗冷水喂进他口中。那一口井水,混着泥土腥味与淡淡甜香,是他此生喝过最难忘的一口水。
“你是最后一个‘双食之人’。”父亲说,“既吃过天地自然养出的饭,也吞过化肥农药催熟的粮。唯有你,才能完成‘归心’的最后一环。”
“怎么完成?”
“敲钟。”父亲指向钟槌,“但每响一次,就要献上一个记忆。四响之后,你要献上你自己??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这一生所有的骄傲与悔恨,全都要留在这里。从此,你不再是沅生,而是‘守钟人’。”
沅生怔住。
他想起自己曾因挣不到钱而羞于回村,想起在城市工地吃泡面时对家乡饭菜的鄙夷,想起多年未曾亲手插过一株秧苗……那些遗忘的岁月,那些背叛土地的日子,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他走上前,握住钟槌。
第一击。
脑海轰鸣,一段记忆剥离??那是他在北京写字楼加班到凌晨,外卖送来一份工业化米饭,他嫌弃地说:“这哪叫饭,就是淀粉块。”话音落下,眼前景象瞬间消失。
第二击。
又一段记忆碎裂??二十年前,他劝父亲拆掉老磨坊建猪舍,说“传统没用了”。父亲蹲在地上抽完一整包烟,没说话。那段回忆化作灰烬,飘入钟内。
第三击。
这次是童年:他偷摘邻居家未熟的番茄被发现,祖母当众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拉着他在菜园跪了一个下午,让他对着土地道歉。那一巴掌的痛感如此清晰,泪水终于滑落。
钟声余音未绝,第四次震动已由心而发。
他闭眼,低声说:“我愿献上‘沅生’二字。”
刹那间,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荡。晶稻齐刷刷抬头,叶片折射出万道金光,汇聚于钟顶。九位先祖的身影逐一消散,临去前,皆对他点头致意。
钟,第四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