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声还未消散,嬴政已经持剑冲了进来,可他锐利的目光却在看清眼前情形时明显顿了一下。
华阳太后正俯身在鎏金摇篮旁,满目慈爱地逗弄着扶苏,婴儿清脆的笑声在园内回荡,赵殷静立一侧,满园侍女皆面带喜色,这般和乐融融的景象,让嬴政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嬴政这才真正冷静下来,他方才确实太过着急,竟忘了有赵殷这个武功高强的表兄守护在侧,扶苏自然会平安无事。
赵殷见到嬴政,立即侧身行礼,众侍女也纷纷跪拜,嬴政没有出声,只是紧紧盯着华阳太后和摇篮里的扶苏。
华阳太后见嬴政冷着脸持剑闯入,不紧不慢地将扶苏从摇篮中抱起,声音平静:“大王持剑闯入我华阳宫,可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细心地为扶苏整理好衣襟,抬眼看向嬴政,“难道本宫被软禁在此,连看看自己的曾孙女都不准?”
嬴政沉默不语,紧绷的下颌略微放松,手中的剑也无意识地垂了下来。
华阳太后目光落在扶苏圆润膝盖上的伤痕,语气带着责备:“大王宫里的侍女如此粗心,竟让我大秦公主受了伤。”她心疼地轻抚那道伤痕,“她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跟随而来的谷玉和紫玉立刻跪伏在地,偷瞄着嬴政的脸色,哪敢说出实情,只能颤声回道:“太后恕罪”
嬴政喉结滚动,良久才道:“和她们无关。”
华阳太后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掂了掂怀中的扶苏,突然问道:“大王昨夜可是给扶苏吃了凉物?这孩子从接过来就一直腹泻。”
嬴政眉头骤然紧锁,他确实记得昨晚扶苏把那碗荔枝冻酪吃得干干净净。
“孩子还小,夜里不能吃凉食。”华阳太后叹了口气,“不过本宫已经给她服了药,应该无碍了。”她转身逗弄着扶苏,“后园的芙蓉花开得正好,带我们小公主去看看好不好?嗯?扶苏?”
嬴政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却百味杂陈,记忆突然闪回他幼时初到秦国时的场景,那日也是这般晴朗。
那天,他和成蟜一起来到华阳太后的后花园,可当时被华阳太后抱在怀里的,不是他。
嬴政冷笑一声,随即大步上前:“祖母宫里的花还是开得这般好,和寡人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不过这美景祖母自己欣赏便好,扶苏,寡人要带走了。”话音未落,他已经从华阳太后怀中夺过扶苏,头也不回地离开。
华阳太后身形一晃,苍老的面容瞬间失了血色,像个被遗弃的老人般,茫然地望着嬴政抱着扶苏远去的背影。
可还没走几步,扶苏似乎被园中的花朵吸引,扭动着身子哭闹起来,在嬴政怀里像条鱼一般扑腾,嬴政却不管不顾,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任她哭喊。
“政儿!”华阳太后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嬴政的脚步微微一顿,华阳太后快步上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政儿,你还在怪祖母,是不是?”
“祖母多虑了。”
华阳太后闻言,又是一声长叹:“过去的事确实是祖母不对。”
园中风过,木芙蓉簌簌落下几片花瓣,扶苏在嬴政怀中哭得愈发厉害,小手拼命向后伸去。
华阳太后上前两步,声音放柔了几分:“政儿,不如就让扶苏先留在祖母这儿,待晚些时候,祖母亲自派人把她送回去。”她轻轻抚摸着扶苏的小脸,“难不成祖母还会害自己的曾孙女不成?”
见嬴政仍不松口,华阳太后又道:“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让赵殷留下照看,他武功高强,总不会让扶苏出什么差错。”
嬴政沉默片刻,终于将哭闹的扶苏交还给华阳太后,他深深看了赵殷一眼,后者立即会意,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便有劳祖母。”嬴政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华阳太后抱着渐渐止住哭声的扶苏,望着嬴政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一声,怀中的扶苏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伸出小手抓住了她的一缕白发。
“太后”赵殷欲言又止。
华阳太后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无妨,来,陪本宫去看看园里的芙蓉花吧。”她低头亲了亲扶苏的额头,“我们小公主最喜欢看花了,是不是?”
华阳太后细心地为扶苏拢好衣领,缓步朝那片盛开的木芙蓉走去,晨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怀中的扶苏被逗得咯咯直笑,手脚在空中欢快地挥舞着。
赵殷默默跟在后面,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今晨华阳太后派人去帝丞宫接扶苏时,以他的身手若要阻拦并非难事,但他终究没有出手,也没有派人及时禀告嬴政。
扶苏已经失去了阿母和祖母,纵使华阳太后当年对大王做过那些事,可她又怎会伤害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更何况有他在此守护,绝不会让扶苏受到半分伤害。
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失去了阿母和祖母的疼爱,不能再失去曾祖母的呵护了。
而远处宫墙的转角,嬴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缕晨光静静地洒在青石板上-
夜深时分,华阳太后果然如约将扶苏送回了帝丞宫。
嬴政命乳母将熟睡的扶苏安置在自己寝殿内,今夜他想要亲自陪陪扶苏。
小扶苏似乎白日里在华阳宫玩得尽兴,被送来时已然酣然入睡,粉。嫩的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恬静。
批阅完最后一卷竹简,嬴政轻手轻脚地躺到床榻上,他侧首望去,只见扶苏双手高举过头顶,睡得正香,那均匀的呼吸声一阵阵传来,白嫩的小脸在睡梦中不时微微抽。动,
看着看着,嬴政索性坐起身来,借着烛光细细端详,这一看,竟觉得扶苏的睡颜与记忆中的她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