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跟我说你好。”
……
女人的声音充斥在空荡荡且昏暗的房间里,好像一台卡带的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好像是从一口黑沉沉的百年枯井里,发出潮湿、滞闷的回响。
俞津杨几乎能想象到她发语音时鲜活的表情,他刚在练舞室没忍住问孙泰禾:“你有过那种朋友么?”
他语焉不详,孙泰禾让他说清楚点。
俞津杨浑身是汗。在人走差不多后,自己又练了一小时的地板动作。离场的时候人已经累瘫在地,T恤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他身上,背肌、腹肌的线条全显出轮廓来,他难得没那么守规矩地随它们去。两臂随意往后一撑,眼神看向孙泰禾,有些倦怠和冷淡地说:“怎么讲,就是那种只上床不谈恋爱的。”
孙泰禾呃了半天,大鹅生小鹅,呃不出一个字。
俞津杨无奈地低头笑了下,“当我没问。”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孙泰禾显然是讶异,好歹他还有一张嘴,和人打打嘴炮也就算了。俞津杨是连张嘴也没有的,有时候兄弟之间还开玩笑呢,但他从不和人聊三点以内的问题。
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对这种问题三缄其口的原因无非也就是他从小有两个女性好友,李映桥和郑妙嘉,他和高典都会下意识对这段友情进行保护。其实他们当初都认为彼此是纯粹的友情,好像一旦上升到男女关系,就把这段关系玷污了一样。俞津杨索性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身体还有运动后未平的喘息着,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天花板说:“没有,就是好奇,这是怎么一个概念,只上床,不谈感情?那平时见面难道不尴尬吗?”
孙泰禾:“平时见什么面。这事儿的规则就是,见面只办事儿,其他场合不见面,即使见面也当作不认识,所以一般这种都找自己生活圈外的人,谁会碰自己圈内的人,那多尴尬啊。”
俞津杨没说话。
孙泰禾接着说:“但也有转正的吧,睡着睡着睡出感情了也正常。”
俞津杨思索片刻,还是没明白,躺在地上左右机械地摇了两下头:“真不理解。”
***
李姝莉还是给李映桥煮了一碗面,这几年无论李映桥什么时候回来,几点回来,李姝莉永远第一反应是这娃在外面肯定饿肚子了。她抓了把面条下进锅里,盖上才转过身看着女儿说:“你早说的话,我去菜场给你弄条鱼回来。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人了,不会提前打个电话回来?这下好了,家里鸡蛋也没有,你只能吃点清汤挂面。”
李姝莉对女儿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唯独总是恼火她不给自己提前准备食材的时间,生怕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没能吃点好东西就匆匆走了。李映桥抱着她不撒手,笑笑说:“我真不饿啊,我就是想跟您聊两句。”
李姝莉其实有预感女儿要跟她聊什么,因为在外面十年,工作上的事儿桥桥从来没跟她主动说过一个字,包括离职入职,她都是一个电话通知她这边??
“妈妈,我其实很早就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了。我现在已经入职新公司啦,现在在Convey旅途,年终有内部的旅游折扣券,还有豪华游轮呢。新公司真的很不错!您别担心,我会好好工作的!”
李姝莉当然不担心,她也只说好,工作都是次要的,在北京要好好吃饭。她最担心她不好好吃饭,一天到晚吃外卖和泡面。李姝莉在丰潭自然帮不上什么忙,还老刷到一些视频新闻说一些小年轻熬夜猝死、工作猝死、常年吃泡面患癌这种,助长她的恐慌。每次她都转发给桥桥,让她千万别吃泡面。
所以她刚才问她是不是工作上的事儿,但她心里也知道多半不会是工作。
这几年母女俩很少有这种时刻,两人在厨房,李姝莉用灶台给自己点了支烟,问她要不要抽,李映桥没讲话,默默接过来一根。李姝莉毫不意外地笑了声,“我就知道你肯定抽。”
李姝莉是从前开货车的时候抽上的,那时候经常要开夜车。有时候她把车停在路边,下去抽一两根,然后桥桥就在车上好奇地看着她吞云吐雾,扒拉着车窗用稚嫩的嗓音问她:“妈妈,什么味儿啊?”
这会儿轮到李姝莉靠在灶台边上笑着反问她:“什么味儿?”
李映桥没点上,只拿过来闻了闻,就放在一旁说:“其实我不太抽,就是很好奇,跟你在省外跑货车那段时间你老抽烟。然后我高中的时候,就让俞津杨从他爸那里拿了一包烟,尝试着抽了抽,那时候没学会,把我们四个人给熏够呛。”
李姝莉吸了口气,吐出来一口淡雾,看她说:“我最怕你什么都学我。”
“你是怕我当单亲妈妈吧。”
“对,孩子别乱生。”李姝莉夹着烟点了她说。
“那你怎么就生了我。”
“那是咱俩的缘分。”李姝莉说。
“我也可以有我的缘分。”李映桥反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