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道她的目光经常落在兆王世子的身上。
十年,熟悉的剧情再一次上演,知慕少艾的少男少女,一个张扬一个沉稳,在弘文馆遮天蔽日的透明的葡萄叶下,羞涩地交换着青春的眼神。
更不巧的是,光诚帝又在兆王世子的身上看见了易则铮的影子。
这一次他没起任何心思,一朝被蛇咬,教训已经够惨痛了,他看见陆端的时候只有浑身上下的疼痛,而刻意被遗忘的事都被拉出水面的这根绳子带起。
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情节。太子和他在花园中散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这一次苏醒的是噩梦而不是他。
钟令几次三番想要让他赐婚,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何况他要改革学制,要让天下人都到他这宫墙中来,钟令成了学子心中的无冕之王,那他这有冕的王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钟令死了。
易家太狡猾,知道他等着卸磨杀驴,只要知情人全部死光,易家立刻就会被清算。所以易老爷临死前想出一个绝妙的歹毒的主意,将被遣散的公主府众人寻觅起来,找出原本在公主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教给她们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送到兆王驻地去了。
没过几年,兆王夫妇也死了,剩下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毛头小子继承爵位。
易则铮与平城的事情俨然成了光诚帝的心魔,光诚帝不再是光诚帝,心魔操控着他做出种种行为,还要为自己开脱,一切都是为了大梁的稳定。
太子是个孝顺的孩子,没察觉出光诚帝内心深处的恐慌和暴戾,只是以为人老了所以有些执拗。人老了就是老了,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能让他回到过去,回到当初圣明的、从不犯错的父皇。
易老爷咽下最后一口气,跑到兆王驻地内的宫女也都清扫干净,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光诚帝从来没觉得天地这么开阔,空气这么清新过。
加诸于他身上的所有隐形镣铐都被解除了,十多年,终于等到刑满释放的这一天。他满面春风,仿佛忘记了自己蹒跚的脚步和臃肿的身体。
他带着内侍来到朝堂之上,坐在龙椅之中,下面虽然是空荡荡的一片,但他能够想象等到明天,所有人都会真心实意地臣服,没有人会手握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秘密。
三十年,泰山封禅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他甚至已经想好离开京城的时候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在马车里带上什么样的婢女了。
盘旋在玉玺上面的黑气消失了,他伸出手抓住它,就像重新抓住无上的权柄。心跳的声音那么剧烈,热血游走在四肢百骸,权力的滋润要将他变成年轻的男人了。
重物落地的声音,只有一声,后来没有任何回音,像是落在了一地尘埃里面。
他茫然地左右看,没看见任何异常,最终也没知道那是他最后的一声心跳。
光诚帝突发心疾驾崩,太子哭得不能自已。
又几年,坐在龙椅上的太子病逝。他先天不足,后天虽然得到太医院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正是因为无微不至,才愈发依赖,稍有头疼脑热就要吃药,积毒于体内,经年累月,又受了光诚帝的打,种种新疾旧病叠加在一起,药石罔效。
然后是小皇帝,最终是皇太女——女帝。
“我知道你有心退隐,”女帝说,她身体前倾,表情毫无波澜,却见得诚恳,“我原先读过你写下的那些东西,一身才华空许太可惜,不如留下来与我做个帮手。”
女帝登基后短短三个月,砍瓜切菜一般处理了京城中的旧贵族,一把大火燎原,终于烧出来一点欣欣向荣百废待兴的样子。
“我不给你行方便,你从科举开始,让我们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女帝的条件很诱人,“如果有朝一日你不想做了,我就放你自由,在江南和塞外都封一片地方给你去隐居。”
次年开恩科,允许女子参加,易涟清过关斩将,连中三元,成了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状元,有好事者议论,便将试卷张贴午门外,凡有能超过她的人,即刻改为状元。
那张试卷发黄、变脆,最终也没人来揭榜。
清晨阳光洒进窗户,易涟清整理好了官服,陆端在身后为她挽好发髻,她站起来,转过身,两人在璀璨的朝阳中相视一笑。
“等我回来。”她说。
“等你回来,”陆端回答,“带你去打马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