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几下击掌之声悠悠传来,林维清回过头,便见在远处遥遥观战的那名突厥首领正笑着朝他走来,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名形状可怖的护卫。
左边那人立如铁塔,威猛高大,一人便有两人宽。身处荒漠之中,似是丝毫不惧日晒风沙,半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如山岩垒叠老树盘根的肌肉。最骇人的是他胸前至后颈腰际,铜皮铁肤间竟生着一层青黑色的浓密鬃毛,一眼望去不觉是人,反倒像一头粗豪刚猛的野兽。
右边那名护卫身量较寻常男子还要矮小些,头戴风貌半遮着脸,看着平平无奇。可若定睛再看,便见他袖下十指间暗藏着数柄幽光蓝荧的短薄毒刃,一双颇为粗壮结实的大腿下,竟非血肉,而是一副漆黑粗短的长铁勾,代替双足深深嵌在黄沙里,稳如磐石。
这突厥首领身穿金狼织锦,足踏翘尖鹿皮靴,发辫以金丝相缠,缀着鹰羽,瞧着像是个突厥贵族。与华丽的衣饰不同,他的面色却十分苍白,隔着夕阳余晖,嘴唇也没混上半点血色。
他的精神气却分毫不减,停下鼓掌,操着口流利的汉话豪情万丈道:“好俊的身手!在下阿史那信忠,敢问阁下高名?”
听那热情客套的语气,仿佛不是他让手下群起偷袭在先,又命劫持威胁在后,只是路过时恰巧欣赏了场精彩绝伦的比试。
说话间,那枯瘦老叟已拎着钟滟闪身于三人之后,也不知他修得是什么功法,手里提着个人,竟似提了片纸,身影轻灵得如妖似鬼,踏沙无痕。
林维清握着挽雪的长指紧了紧,不答反问:“西海三煞,不在吐谷浑王城候命,何时转投了突厥人帐下?”
西海三煞,乃吐谷浑国中三大顶尖高手,分别号作鬼面鹘、青背狼、铁爪蝎。
此三人常年效命于吐谷浑王帐,专司谍报刺杀之职。其行踪诡秘,出手必见血光,在西域诸国间虽凶名赫赫,却鲜有人能道其真容,在中原武林中更是声名不显。
被一个中原人轻易道破了三名护卫的身份,阿史那信忠面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拱手恭敬一礼道:“先生果然见多识广,可惜吾等此行有要务在身,唯恐行踪泄露。先生若不想这位小姐有何损伤,还请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在下保证,绝不会伤你们性命。”
林维清目色一沉,看向被鬼面鹘掐着脖子的钟滟。
鬼面鹘的轻功虽然了得,大约是不太爱干净,也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了,一身的馊味。钟滟被这怪味老叟掐着脖子,还没来得及焦急悔恼,就已被四周扑面而来的味道熏得恶心欲吐,脑中只剩脱身二字。
她暗中提气运转了周天,发觉除了筋脉稍有滞涩外,师父渡给她的浑天五重真气竟然还在,并未如上次自涅槃功中醒来后一般被化去。
她一头雾水,不知道师父究竟施展了什么神通,转念又想了想,浑天五重境,在云山都可以出师单开一峰收徒了……也就是说,也许她现在很强,其实可以打得过这馊老头!
许是林维清在身边的安全感太足,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立刻运起全身功力,企图以气劲震退那馊老头。
不妨怀中女子看似柔弱,竟有如此功力,鬼面鹘胸前狠狠挨了一记,气血震荡间,竟真得被她挣了开去,往外跑了几步。
常年打雁,不料反被雁啄瞎了眼,鬼面鹘哪里能忍,回身一记勾魂爪便将人抓了回来,连点周身七处大穴。
只这短暂的骚乱已经足够了。
待鬼面鹘挟着钟滟重新转过身,便见到自家两位兄弟面上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打翻了调料瓶般五彩斑斓——阿史那信忠不知为何已落入那中原人手中!
原见这中原人脚步虚浮,内里空虚,不过靠着身法才击退了那五名突厥武士,三人本是心下轻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方才那少女挣脱时,青背狼与铁爪蝎虽稍有分心,仍牢牢护在阿史那信忠身侧,不料各自吃了一道玄妙至极的气劲后,拦向那中原人的杀招竟对准了自家兄弟,堪堪收势后,才惊觉主人已然被擒。
强行运功提气,林维清的境况绝不算好,咽下满口的血意,挽雪出鞘三寸,卡在阿史那信忠颈间,划出道血痕,语带薄怒:“不想死,就放了她。”
“好说,好说。”阿史那信忠面上依旧笑得忠厚有礼,冲着鬼面鹘使了个眼色。
鬼面鹘不太甘愿地解了钟滟的穴道,放开人,任她跑至林维清身后。
钟滟沾了一身鬼面鹘的怪味,知道师父好洁,不敢靠近,只远远站在离他几步的下风口处。
见她离得远,林维清微蹙了眉,以眼神示意她跟上,挟着阿史那信忠便欲夺马离去:“让你的人马不要动,一日之后,我便放你回来。”
剑戟临身,阿史那信忠的脚却黏在了地上,死活不肯挪动半步。
他连连赔着笑,眼珠微转,一脸和气地打起了商量:“先生恕罪,方才不知先生神通,实在是多有得罪。只是信忠已身中不治之毒,若不寻到解药,三日后必定毒发身亡。时间不多,实在是耽搁不得,若先生一定要挟着信忠去绕死路,不如请直接赐信忠一个痛快吧。”
他话音未落,西海三煞已各自掏出家伙,三方包夹而来,一副若林维清敢动阿史那信忠一根汗毛就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若只林维清一人,即便现下内府空虚,强与西海三煞对上也不至于脱不了身,只是如今有钟滟在侧,他束手束脚,唯恐她受到丝毫损伤,一时沉吟。
阿史那信忠惯会察言观色,见他犹豫,立刻讨好道:“我等此行去天穹山为寻解药,本属机密。天穹圣山乃此间禁地,为了防止触怒山神,突厥严禁任何人上山采药寻宝。我等一路小心遮掩行迹,好容易才来到附近,不曾想竟是碰上了先生……为防行踪泄露,还请先生与这位小姐随我们上山走一遭。在下敢对着山神立誓,只要二位能助在下寻到解药,在下立刻恭送二位离开,但有阻拦,天诛地灭。”
他三指朝天,一番陈词慷慨,响当当似日月昭昭,山河来鉴。
钟滟眨了眨眼,差点都要被他脸上的真诚神色感动了。
可转念一想,他先是招呼也不打便派人偷袭,想要灭口,见师父武功高强,奈何不得,又丝滑改口,半哄半迫要师父与她助他上山寻药,口蜜腹剑,真乃一小人也。
何况他一个突厥贵族,竟不顾忌讳,瞒着自家人去偷本族的圣山,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脸皮真比城墙还厚。这样一个人,竟然叫阿史那信忠,也不知是谁取的名,该叫阿史那诈奸……阿史那至贱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