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五重的内息清正精纯,很快涤荡过四肢的酸麻疲惫,不过调息了两刻,再睁开眼时,已觉灵台清明如镜,周身气机流转,精蕴焕发。
她倒是还好,只是眼下师父内力全无,失了浑天诀润养,该很劳累吧。她本想助林维清行气调息,可一偏过头,便见他不知何时已先醒了,此时正握著一块羊皮卷,借着毛毡缝隙间的几缕晨光,用炭笔专心地写画着什么。
她心下好奇,不由探头过去,只见那卷上以简练的笔触画着一个个姿态各异的小人,只寥寥数笔,便将人形姿态中的气韵神髓皆描绘了出来,像是什么玄妙功法……还有一角,甚至还是两个小人,身姿扭曲交叠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看着不像也浑天诀,难道师父创了两生决还不够,又创了一门新功法?可现下都什么时候了,脱身的法子还没有,师父怎么还有心情醉心武学。
她皱了皱鼻子,不免有些担忧:“师父怎么不休息?”
见她凑过来,林维清也不嫌她挡了光,反倒是将手中的卷折了折,掩去那些两个小人的部分,才抬臂自然地将人揽进怀里,解释道:“这是在祆族神庙蛇巢中的壁画,或是极意心法的本源,玄奥高妙颇多,我正默写出来研习,或许能解我内府之困。”
钟滟撇了撇嘴,眼下师父内力全失,劳累了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祆族神庙里那闻所未闻的古怪蛇毒哪有那么容易解,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太敢劝,窝在林维清的颈边,半眯着眼同他一起看那羊皮卷上的小人,可她任左看又看,那些天书似得小人线条仍晦涩难懂,半点玄机没品出来,反倒是歪七扭八地在眼前直晃,晃得她倦意渐渐上涌,不多时,便又眼皮打架,靠在师父肩头,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线明亮的天光依稀晃过眼皮,钟滟在朦胧甜梦里猛地睁开眼。
不对……她明明是要助师父运功调息,怎么反而靠在人身上睡着了!
林维清目光专注,还黏在那份羊皮卷上,原本空着的一角上又多了堆乱七八糟跳舞的小人。
师父不肯好好休息,说了也不听,就知道在这里画小人!
她恼羞成怒,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倾身一把夺过那羊皮卷,随手一丢,抬掌抵住林维清的掌心,便强渡了一段真力过去。
林维清想撤身,却被小徒弟半压在身上强按住了所有抵抗。
她这是铁了心要助他行气。
帐内窄小,不容他大动,挣扎不过,索性苦笑着放松了防御,任真气颇为生疏地灌入体内,游走于经脉丹田之间。
钟滟的功力毕竟不是自己修来的。她原本不过浑天三重的修为,贸然驾驭五重真气,便如同给刚会掷飞镖的稚童手中塞了一柄牵机连弩——真气流转间,时而急躁莽撞如洪流决堤,时而犹豫畏缩如细流将断,左冲右突,全无章法可言。
也就是林维清对内息的控制已臻至化境,又仗着习练过两生决后又经蛇毒修复的经脉较常人宽阔一些,才敢纵着她在体内这么横冲直撞。若是换作旁人,怕是早已被这杂乱无章的真气冲得岔了气,不知被她玩死几轮了。
如此强行转过一个周天,林维清的眉梢止不住地抖了几抖,终是叹了口气,勉力在丹田内聚出一股游丝般的内息,引着小徒弟的真力,一同在体内艰涩流转。
他体内的浑天真力尽数被锁,稍一强动便觉五脏震荡。此刻尚能调用的,唯有借两生决强修而来的极意真气。
不知为何,他在神庙中受那诡异蛇毒时,体内所修的九层极意功便似雪崩般溃散消融,如今仅余一缕游丝般的奇异真气——非极意功之刚猛霸道,亦非浑天诀之清正绵长,可其运转之时,竟能无视经脉顺逆之序,跳脱周天运转之常,来去自如地穿行于两套截然相悖的功法之间,将原本水火不容的两股真元调和的圆融无碍,颇为玄妙。
他尚未研究透彻,便遭了小徒弟一轮生掰硬灌,此时只得硬着头皮,试探着用这缕真气与灌入体内的浑天真元合和交融。
他凝神试了几遭,倏然间灵台澄明,拨云见日般顿悟了蛇窟壁画中的玄机,下一刻,他体内的那缕奇异真气便化为一口极薄极韧的细网,绞住钟滟打入体内的那股疯狗乱蹿般的浑天真力,一瞬水乳相融,恰似为狂龙套上了缰绳,再起不得冲突,反将那股蛮荒之力驯得服服帖帖,如指臂使。
钟滟犹自懵然,只觉原本体能生疏僵硬怎么操控也不得其法的真气,经师父体内周天流转后,忽如三月春溪,自掌心潺潺回流。那暖流浸润四肢百骸,恍若置身温汤,连每一寸毛孔都舒展开来。心口无端泛起一丝酥痒,似有幼蝶振翅,又似新柳拂水,带着从未体味过的甘美与躁动,教人既想逃避又忍不住追寻。
少女的眼尾渐渐染上胭脂色,眸中沁出几点水意,浅红的樱唇泛着欲滴艳色。她以为自己一时莽撞又搞砸了,又急又怕,焦惶无助地推了推林维清,从喉中挤出声轻哼:“师父……好奇怪……滟儿好热,以前练功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林维清自那短暂玄妙的悟道中回过神来,一睁眼便触电似的偏开头去,玉白似的脖颈间霎时染了片薄红。
少女大半个人还压在他身上,一侧膝弯正顶在他盘坐的腿上,但凡再偏一些……意识到眼下境况,林维清身形一僵,用尽全力平复下胸腹间低喘,冷静哄道:“没事,滟儿乖,凝神静气,抱意守心,跟着师父行气。”
阴差阳错一遭乌龙,他内府间的禁锢竟稍稍松动了些许,大约恢复至了浑天二、三重的功力。
他压下钟滟情急之下的胡乱挣扎,抱着人稍稍挪动了分位置,不动声色地掩饰下异常,以浑天真气带着人重新运气游走周天,平复下所有躁动。
好容易恢复正常,钟滟吓坏了,蜷在林维清怀中缓了许久,才低垂着脑袋蠕动了下,活似只被教训过的熊崽子,乖巧道:“师父,滟儿错了,下次再不敢莽撞胡来了。”
林维清面色已然恢复,揉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温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为师想着那蛇巢壁画上的功法入了迷,一时行岔了气,倒是因祸得福,恢复了些内力。”
“真的?!”钟滟眸中一瞬亮似星辰,照得狭窄的帐间都亮了一刹,拉起他的手晃个不停:“那我们再试一次,说不定这次师父身上的蛇毒便解了。”
林维清脸上一僵,不免侧过脸清了清嗓,才板了神色训道:“胡闹,练功又不是碰运气。我观你方才行气又急又躁,简直是胡乱无章,这些年为师教你的东西,是半点都不记得了?”
“……哦。”钟滟撅了撅嘴,低下头怂得夹起了尾巴,再不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