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食客们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的,却是随着晚风飘荡而来的那浓郁卤香。
夕阳沉沉坠入远处高楼,只余下昏黄余晖涂抹在排队长龙上。
队伍蜿蜒如蛇,从摊前延伸至幼儿园,每一颗头颅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目光里浸透渴望,嘴里咂摸着那飘摇不散的香气。
安绮的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敲击在木头上的刀声穿透了半条街,如有节奏的在键盘上演奏音乐般。
有人初来乍到,立于队尾,心里却盘算着这卤肉究竟有何等魔力,竟引得众人如此执着。
前面那位老师傅,头发花白了,手中蒲扇悠悠晃动,视线却牢牢粘在摊主安绮身上:“安老板啊,我家孙子就认准你这口,今天特意叫我多捎带点。”
安绮头也不抬,只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模糊的应答,手中刀却一刻不停,寒光流转,肉块在刀下顺从地裂开,油亮酱色,汁水横溢。
队伍如慢吞吞的爬虫,缓缓向前挪移。李微身旁的老阿姨,紧抱着一只锃亮保温桶,保温桶还有七八成新。
她忽然转头对李微低语:“姑娘,头回买吧?安老板这卤味啊,她以前可是卖爆辣炒米粉,,后来又卖碳烤臭豆腐,不管卖什么,手艺都顶呱呱!”
她的话语如同打开了一道尘封的闸门,前头几位老食客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补充着安老板的故事,何等风光。
“就是每次的新品只卖十天,我现在都还常常怀念爆辣炒米粉呢。”
“我想起碳烤臭豆腐,就口齿生津,好怀念哦,特别想吃,可惜安老板再也不卖了。”
“安老板,今天还得多切点肥肠!”队伍前方传来司机小陈洪亮的声音,他穿着工装,袖口沾着点点油污,“昨天没抢着,回家挨媳妇儿好一通数落!”
周围人发出心领神会的轻笑。
安绮沉默着没有说话,但笑着朝小陈点点头,只在将小陈那份肉装好袋后,又飞快地多塞进一截油光闪闪的肥肠。
小陈咧嘴一笑,拿手机扫码付钱,拎着袋子便跑向不远处停着的货车。
正在此时,暮色深处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惊得众人抬头望天。未及反应,豆大的雨点已噼里啪啦砸落下来,毫无预兆,毫无怜悯。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惊叫与抱怨声此起彼伏。
然而,奇特的景象出现了:队伍竟如磐石一般,纹丝未动!竟无一人真正离开!人们只是本能地紧缩肩膀,将手中的塑料袋、提包顶在头上,也有人从包里拿出雨伞。
雨水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蒸腾起一片迷蒙的白气,土腥味弥漫开来,竟奇异地与那顽强穿透雨幕、愈发显得醇厚深邃的卤香纠缠在一起。
雨点更急,敲打声愈发密集。突然,安绮停下了手中忙碌的刀,直起身,默默从摆摊车底下抽出一柄巨大的遮阳伞和一个雨伞墩。
伞骨“嘭”地一声弹开,撑起一片干燥的天空。安绮无言地、稳稳地握住伞柄,将这一方小小的庇护,坚定地推向队伍的前端。
雨水顺着伞骨边缘急促地淌下,汇成一道小小的水帘。伞下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向中间聚拢了些,身体挨着身体,臂膀碰着臂膀。
原本分散的、只关乎口腹的等待,竟在这突如其来的雨水与伞盖之下,悄然凝结出一种无声的、紧密的暖意。
终于挨到了摊前,李微的发梢和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
安绮脸上毫无波澜,只淡淡询问问:“要什么?”声音轻柔低缓。
李微拿出手机,工作牌从衣袋滑出,上面“科技园”的字样在路灯下闪了一下。
安绮目光扫过工牌,又很快垂下,专注地为李微切肉、装盒。那卤肉被装进塑料盒里,沉甸甸地递了过来,浓郁香气扑鼻而来,几乎将李微淹没其中。
李微扫了微信,捧着这盒卤肉,转身离开伞下那方温暖的小天地。
回头望去,昏黄的路灯光晕下,那柄大伞依然稳稳地立着,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伞下,是攒动的人头,是模糊而安静的面孔,是微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更是那在雨气中愈发清晰、愈发勾魂夺魄的卤香。
队伍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着,如同一条流动的、带着温度与气息的河。
幼儿园门口,雨声淅沥,卤香弥漫。
安绮锅里的卤汁,在摊前灯光映照下,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蒸腾起一片氤氲白雾。
那是时间与烟火熬煮出的醇厚浓香,无声无息地渗入湿漉漉的夜气,渗入每一个淋雨等待的灵魂深处。
原来有些滋味,真的值得以耐心去熬煮,以风雨去守望。
最后一勺浓稠的卤汁淋在仅存的那块颤巍巍的、酱色油亮的五花肉上。
安绮手指抹了抹油腻的案板边缘,终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摆摊车前,方才还蜿蜒如长蛇的队伍已然消散,只留下几处被踩踏过的湿漉痕迹,混杂着泥泞与隐约的油光,在路灯昏黄的晕染下,像一块块沉默的补丁,贴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