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这般焦头烂额,他总会在更深露重时,鬼使神差地,绕到她的院子外,只为远远地、贪婪地望上一眼。
有时是窗上安然的剪影,有时是烛火熄灭的静谧,但总归……她还在。
有了那点微末的确认,便能暂时压下心口的疲惫。
今夜得知她病了,更是硬挤出一点时间,只想着……只想着真真切切地瞧一瞧那活生生的人。不是影子,不是墨团,是能呼吸、有温度的存在。
没承想,劈面而来的,便是一番质问。
现在……竟还提起了和离。
“你早些休息吧。”他没有应承那决绝的请求,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冷下去。
“怎么?现在和离怕污了你的清名?坏了你青云路上的锦绣前程?”祁悠然笑得讥诮。
她微微侧身,自暴自弃道:“你大可都推到我头上来。七出里随意挑一个便是了。横竖我一身恶名,也不差这一桩。”
“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这不就是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最终想要的结果吗,顾侯爷?”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如今我识趣地递上和离书,主动滚出你的锦绣前程,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顾濯沉沉看着她:“不是你求着我不要丢下你吗?”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祁悠然整个人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什……么?”
“坠崖后,你发烧了,你哭着,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道歉,”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狼狈的脸颊,“求我不要丢下你。”
祁悠然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茫然。
顾濯看着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继续用那平稳得可怕的声线,冷漠地问询:“需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
话音未落,
“啪——”
顾濯愣住。
“你给我滚出去!”祁悠然的手掌还停留在半空中,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踹息声。
“怎么会……”祁悠然失神地喃喃,“怎么会……是这样?”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她猛地抬起头,失焦的目光试图攫住眼前模糊的轮廓,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难堪。
她想抓起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残茶,借那冰凉的液体,浇灭喉头翻涌的灼热,也遮掩此刻狼狈不堪的失态。
然而,那颤抖不止的手,只那么虚浮地一碰。
“哐啷!”
茶杯应声翻倒,桌子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像那股子无地自容的羞耻,冰凉地漫上来。
她不敢想,这些时日,顾濯是如何冷眼瞧着她,旁观她一身纸糊的虚张声势,自导自演着蹩脚的独角戏。
衣袖湿了,她却毫无察觉,只失魂落魄地、徒劳地用那同样湿冷的指尖,一遍又一遍,用力擦拭着那片不断扩大的深色水痕。
“……你别哭。”顾濯的声音带着一丝滞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拂去她脸上的湿意。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僵硬地、有些狼狈地拉过她麻木擦拭桌面的手腕。
“没有!我没有!”祁悠然下意识挣开他的手,眼泪却滚烫地、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顺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滑落,砸在湿透的袖口上,也砸在她早已狼藉一片的自尊上。
她抬起手背,用力抹着脸颊,可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净,反而将她整张脸揉搓得更加狼狈不堪,眼圈周围一片刺目的红。
“这么明显吗?”她看着袖口那点湿漉漉的水渍,那深色仿佛在视线里越变越大,灼烧着她的眼睛,“这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