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面无表情地打断皇帝,目光无声地压将过去。
他站在桌前,周身裹挟着秋夜的寒气与空寂,眉骨压得很低,在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那阴影里蛰伏着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东西。
皇帝敏锐地觉察到他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抬了抬眼皮,眼底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濯蓦地动了,几步上前,一把攥住明黄色的衣领,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眼中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原瞬间被暴戾搅乱,翻涌着一片炽烈的墨色:“不说温相,她身上还有……”
他猛地顿住,敛起凌厉。
攥着衣领的手指,一根根、极其缓慢地松开,压下失控的情绪。
再开口时,声音是强行碾平的沙砾:“你不该帮她瞒着我的。”
顾濯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是濒临极限的疲惫:“至少,她眼下……并不安全。”
“你胳膊受伤了?”皇帝抚着衣领的褶皱,讶然地看他衣袖。
顾濯仿佛没听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那微不足道的疼痛。他甚至吝于分出半点目光瞥向那处伤口。
“派人护好她。”顾濯退后半步,疏淡地开口,“劳烦陛下,替臣寻间偏殿。青州的善后事务,还有旁的公务,还需连夜处理。”
“你……”皇帝看着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忍不住蹙眉。
未尽之言被顾濯的眼神截断。
似乎无声无息恢复了往常的情绪。
冷飕飕的,没有怒火,没有波澜,是刮骨的霜寒。
。
烛芯“哔剥”一声爆出火星,更衬得室内四壁沉沉,一片寂静。
顾濯独坐在殿内,案头累牍如丘。
他目光落在那些平板的字句上,笔尖悬在砚台上方,蘸饱了浓墨。
他指尖一颤,悬腕的狼毫便失了准头,正落在摊开的工部呈文上,带出一道并不得体的墨痕。
他的目光刻意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公文上停留,试图在脑海里留下印记。
朱砂的批注,蝇头小楷的条目,甚至纸页边缘细微的折痕……
可最终,脑中满是那潦草的八个字。
比眼前的奏章清晰百倍。
烛火映着他半张脸,另一半沉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他自嘲地阖眼。
眼皮沉重地落下,遮住了满室昏黄。
寂静里,只剩他自己的呼吸,沉重地,在无边墨色中浮沉。
他搁下笔。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放弃。
他意欲将它轻轻搭上笔枕,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指尖的力气却倏地松懈了,散了。
意外地,没有放置妥当。
笔杆从指尖滑脱,“嗒”一声轻响,滚落一旁。笔尖的浓墨在素绢上又拖出一道长长的、污秽的尾巴,他也懒得再看一眼。
一百八十七天,他没见到祁悠然。
眼下,时间还要延长了去。
他想,他大概需要休息片刻了。
然而,他终究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