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郑国呢?"允又问道。
自诸儿知道允暗中收买高渠弥,间接造成了郑忽的死,他心中早插了一个利刺,若说替郑忽复仇,杀高渠弥是首要之事,那么其他人呢?如今允竟当面提起郑国之事,他深吸了口气,不想因此事破坏和允的谈判。
"郑君之事从布局到如今局面,恐怕鲁君你心中比我更清楚。诸侯之间,利益相近则合,利益相背则分,水无常势,兵无常形。郑忽已逝,以后我齐国与郑国之间,只有公理,再无私情!"
允心里仿佛放下大石头,尤其是听到"只有公理,再无私情"这八个字。
如今郑国和卫国易主,齐国失去了左膀右臂;诸儿又答应几年间不去攻打纪国,那往后几年便是真正群雄逐鹿、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此行若能和齐国达成协议,也总算不枉他这几年的心血。放弃婉虽然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他和婉走到这般覆水难收的局面,他也只能顺水推舟,再最后利用她一次来换取鲁国未来几年的国运。
允沉思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但愿齐王言必信,行必果。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我愿意放手,齐王将如何安置她?可否能保证她余生安稳?保护她不受流言烦扰?"
诸儿定睛望着允说道:"我以性命发誓,我会护她余生安稳,若有风刀霜剑,我必挡在她的面前。"
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缓缓说道:"在来齐的路上,夫人曾说过一句话,她说她这半生的命运,从不在她手里。她虽是一件珍宝人人觊觎,但她不是一件物品,单由你我在此决定她的命运。待我回去问好她的意见,我们再做最后的决定可好?"
诸儿心中有止不住的疼痛,这一句话蕴含了多少婉的苦楚呢?他点了点头,说:"自然。她的去留,最终由她说了算。"
允正欲拱手告别,诸儿唤道:"鲁君,如今草长莺飞,正是春蒐好时节。听闻鲁君喜田猎,明日我请鲁君和夫人到贝丘一游,鲁君届时也可一展身手。"
心中盘旋多日的事都在今日解了心结,允笑着应了诸儿的好意,离开了齐宫。可从齐宫走出来不久,喜悦就像浮在水面的涟漪,一经春日暖风吹拂就消散了。
在汉广殿,诸儿的拷问,他所答应的条件,让允觉得放手是不得不做的事。可是,后悔涌上心头,越来越浓,待回到来仪会馆,允在婉的房门前徘徊良久,却始终无法上前叩门。还是婉发现了屋外的动静,推门出来看到允正在站在阶沿下欲言又止的样子,婉开口说道:"今日进宫,大王一切可都顺利?"
允点点头,缓了一会儿说道:"齐王明日邀请你我去姑棼附近的贝丘田猎。你今日早些休息,明早五更便有使者前来接我们去贝丘。"
丢下这句话,允便匆匆离去了,留下婉独站门口叹息。她和允也曾耳鬓厮磨,可何时竟到了如今相对无言的地步呢?但愿有一日,允能放下纠葛,她和他纵再无男女之情,但仍有相忘于江湖的淡然。
到了第二日,果真天不亮就有使者来会馆迎接。贝丘离临淄城北约几十余里,五更出发,大约午后寅时方能到达。婉幼年时曾听父王讲起贝丘是田猎的好地方,想不到一日竟会和允一同前往。
路途遥远,车子又行得飞快,吱呀行进中,婉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她和允本来一前一后分乘两辆车,一瞬间她想叫停车子,走到前面搭上允的车子,纵使以后无缘,她不愿两人是以这种姿态分别。可犹豫再三,想起允疏离的样子,她终究还是作罢了。
车子最终停了下来,婉打开车帘,允和诸儿一左一右,正站在一片青草地上。午后的阳光仍然晃眼,婉几乎要站不稳了。
诸儿望着婉,脱口而出,:“短短两月未见,你怎么如此消瘦?”几乎要上前抓住婉的手臂。
允同时上前,揽住婉的胳臂,笑道:"人道绿肥红瘦,大约这季节,人更易消瘦一些,是吧夫人。"
面对允突如其来的热情,婉一时有些无措,只得点了点头。诸儿尴尬地后退了两步,说道:"今日天青日朗,是钦天监算出来的春蒐的好日子。鲁君,待会我们一人一队,且看鹿死谁手。"
话音刚落,有下人递上箭袋,深褐色的牛皮上装饰着玉石,牛皮的光泽映着玉石的温润,有种神秘的感觉。几个箭袋里装的箭羽颜色各不相同,有白、蓝、褐三种颜色可选。诸儿说:"鲁君,不知哪种颜色入你的法眼?"
允望了望婉,说:"夫人喜好淡色,我就选白色吧。"说罢拿起了一个箭袋,拉起婉一起登上了一辆马车。诸儿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明明昨日允已经同意将婉让出,今日行径又透着和婉不言自明的亲密。
他拿起箭羽是蓝色的箭袋,彭生跟在旁边,拿了剩下的一个箭羽是褐色的箭袋。彭生臂力惊人,又久经沙场,他的准度不输诸儿,但力度却非常人能及,曾有一箭穿三雁的记录,每逢春蒐秋狝诸儿都会带上他。
诸儿从自己的箭袋抽出三只来,递给彭生,说道:"这蓝羽箭比褐羽箭更加锋利,你拿几只过去,待会遇到猛兽好大展身手。"彭生谢过诸儿,把几只蓝羽箭插进了自己的箭袋,又抽出几只褐羽箭补到诸儿的箭袋里。诸儿和彭生分别各自上了一辆田车,允则和婉同乘一车。
车子行了起来,有微风拂面,允轻声说道:"谢谢你,今日还愿意和我共乘一车。"
婉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还是你的夫人,自然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允说:"过了今日,我就把你还给他了。"
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允:"大王如何会答应。。。?"
允不言语,这时草丛间有一影子闪过,他全神贯注,拉满弓、松开,箭飞了出来,影子静止了下来,原来是一只灰色的兔子。有下人飞快跑去捡了,放在专门的盛放猎物的板车上。
允回头对婉笑了笑说:"幼年时,父王常说我的打猎技术不如兄长息姑,我开始一直以为是自己没有打猎的悟性,直到我后来自己做了国君,有机会上了战场,才明白小到骑马射箭,大到排兵布阵,都需要不断地去磨练,尤其是没有悟性和天赋时。如今群雄逐鹿,鲁国虽不是最强,但是只要一直在场,慢慢循着机会,总有做大局面的一天。"
天空一支灰雁掠过,允又拉满弓,朝那灰影射去,灰影似预知道危险,向更高处飞去了,箭却落了下来。
"以前在众人面前,无论如何我是没有勇气去射天上的飞鸟的,如今少了这些子忌讳,偶尔倒有几次射中的时候。只是今日没有这般幸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