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约莫等了三四刻钟,货物总算卸了下来。那群壮汉却没停歇,待驿官儿查验无误后又手脚麻利地将货物一袋袋绑上马背。后面排队的游贩大骂倒霉,可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将随身携带的布段铺在地上打起盹来。
荀徽收回视线,眸中深意难以言喻。
“城主可曾看出了什么?”
戚称金沉默不语。
从表面看,自然是在说驿官效率低下,放行速度过慢。可是荀徽既然如此发问,那谜底定然不止谜面上这么简单……
“先生。”谢流向来不喜这等沉默的场子,且他也对那行为颇感疑惑,于是好奇着开了口。“那队商旅干嘛要将货物搬下又搬上?”
“因为平夏的乡道比卫国的官道要窄两丈,所以卫国的车不能行……”
一旁的戚称金闻言下意识作答,脑中却灵光乍现!
“您是说……!”
荀徽神色微敛,转身走入府中。
“商场如战场,想要以最短的时间获取最大的利益,商人首先便要考虑运输手段和市场环境。反过来说,一座城池想要以贸养城,当局者首先要提供的便是这些条件。”
荀徽脚步甚轻,戚称金却震烁悦耳。
荀徽这是……
在暗示他吗?!
要知道荀徽此次可是来与平夏议和的!也就是说,一旦和谈成功,边北很可能会同金兀那般开放榷场!
戚称金越想越激动!
就如孟珏所说,为遏制平夏发展,卫国自夏脱立便对它实行了经济封锁,严禁双边贸易。粮、绢、茶、马均是禁易之物,私易可是重罪。但政策向来是颁布容易实施难。对于平夏,茶绢是必须之物。俗话说,需求催生暴利,暴利使人疯狂。自禁易以来,黑水城时不时便会遭受西域马匪的搜掠。三教九流、为钱不惜铤而走险的亡命徒也齐聚于此。布店、茶铺时常被劫,就连百姓家中也常常遭难。前任城主曾想过各种办法但都未能奏效。长久以来,黑水城便真如一潭黑水,腐烂混沌——直到戚称金上任。
他一早就看清症结之所在,只是此事却非他能解。黑水城的情况日益严峻,他既在其位,就必定得谋其事。反复思量,他只得铤而走险,选择疏而非堵。
与其一刀切严禁私易,不如由他自己控制这条路。这样既能有效控制私易,也是变相维持城中治安,对百姓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只是这等艰辛实不足与外人道也。朝廷三司可不会为此法外容情。一旦事情曝露,等待他的只会是牢狱之灾。
原本他也是提着胆子做这件事的。可荀徽的寥寥数语却又给他提供了一条新出路。
是啊,如果榷场能设置在黑水城,从前的私易之事,还愁没有办法遮掩过去?
戚称金面露狂喜,竟平白生出一身汗。他脸色发红,身形站定,长长久久地行一大礼。
“先生大恩!称金拜谢先生指点!”
荀徽此举无异是替他除掉自己身上最大之隐患。戚称金满是感激,脸上的笑都真切了几分。
而荀徽也点到为止,就此转换了话题。
投桃报李,既然此人对珏娘颇为照顾,他也愿意行个方便。私易之事本就棘手,戚称金此举本意也并不求财,荀徽自然不欲多生事端。
朝廷订立政策自然是要利国利民的。可若是不能实现目的,那这一纸书文也不过是句空谈,没有丝毫价值。
因平夏使节迟迟未到,荀徽便同戚称金一道在城中方量着地界。也正是巧,黑水城西原本是有处草场的,后来上游河流枯竭,这片草场也慢慢荒废了。戚称金大手一挥,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城中大小手民匠人,准备在此大干一场。一些游贩听说戚称金正在修建榷场也应诏而来,他们本就和戚称金关系不错,若是榷场真能在黑水城设立,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事情。
艳阳高照,众人的热情却也丝毫不输那日轮。荀徽仔细盯对舆图,用炭条在图上勾出几条曲线。
“黑水城四通八达,本就符合商城条件。只是四通八达倒也意味着漏洞百出。”
戚称金连连点头。仅此一天,荀徽已经完全收服了他。如今的他对荀徽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荀徽计较了一下天数,将图交给戚称金。
“开路得需工部政令,不过也不甚着急。你可先紧着先做,总不会耽误日子。”
荀徽所说要紧的便是建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