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和儿子并肩坐着,先回忆了些她刚到寨里的趣事——她也有洁癖,刚来时,想洗澡都没热水。
当然,也免不了提起吴屿爸爸。
他向来身体好,每天和吴屿一样,能跑5-10公里,就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出去在公园跑步,突发心梗,那个公园人少,他被发现时,已经是20分钟以后,送到医院去,其实都没有抢救,直接被宣布去世。
这事太突然,她都是蒙的,把奶奶接去黔阳时,其实那日子过得也是梦游一般,不过因为有工作,还勉强撑着而已。
那天发现奶奶走失,素来独立果决的许琼,才一下子崩溃,给吴屿打了电话——奶奶刚查出阿茨海默早期症状,她瞒着所有人,本来准备自己一个人承担,但那天实在是撑不住,一下子全吐露给吴屿。
至今,奶奶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只当儿媳被儿子突然去世弄怕了,才每半年让她上黔阳去,做全套体检。
许琼留着泪:“妈妈当时就该去办个内退,不该告诉你的。”
吴屿摇头:“妈,你的工作更有意义,很多人需要你。”
他真是这么觉得,他退了,有的是人争破头做这行,其实没多大影响。
但现在医疗资源这么紧张,一位外科医生,对社会的价值更高。
况且,父亲已经欠母亲很多了,他不能把这个责任全推到母亲身上。
许琼低声道:“今年过年,咱们得商量一下后续的照护问题,居家照料,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吴屿拉她到楼上去,他们是该谈一谈这个问题。
他和母亲有些理念不一致,已经争论过三四次了。
“妈妈,住院或者养老机构就好吗?换到陌生环境,奶奶没有人交流沟通,认知能力会更快下降。”
许琼反驳:“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居家照料?”
吴屿早有准备:“我和吴漾已经物色了一个阿姨。”
但这些其实他们都谈过,许琼继续问:“阿屿,你想没想过,病程会继续发展,不是普通住家阿姨能照顾的事。如果她开始谗妄、幻想、甚至出现攻击行为呢?”
吴屿胸口急喘:“妈妈,你不要刻板印象,不是每个AD患者都会发展出攻击行为,现阶段看,居家照料明明是最好的。”
许琼放缓语气:“这个我承认。所以前年,你回来,我不太赞同,但也没逼你吧?”
吴屿点点头,母亲是心知肚明逼了也没用,才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只是没必要这么说去扎她的心。
许琼马上反问:“但你承不承认,随着失能,机构照料是必然选择。你已经逃避了一年多,别老只想现在,不想未来。”
话到这里,她情绪也上来了,喘着气:“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跟你爸一样。但也该做好心理准备,面对现实了吧!”
吴屿不肯让步:“妈妈,起码不是现在就送奶奶去养老机构,我不觉得到了那个地步。”
许琼也坚持到底,她看过太多案例:“你觉得是她还有些认知能力,去逐步适应,能认识医生、护工、老年同伴更好?还是到了认知能力极速下降的时候,直接被莫名其妙地换了个地方更好?那时候,她会更丧失安全感。”
她甚至第一次搬出母亲的权威来:“吴屿,难道我是因为自私不肯照顾奶奶?我话放这儿,我可以办内退,春节后,三月底我们单位开放申请,我就马上办。要居家照顾,我也可以,还轮不到你。”
这话出来,吴屿几乎要落泪:“妈。”
母亲这是故意扎他的心——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同意她这样做。
许琼也抹一把眼泪:“你好好想想。我们都冷静一下,今年三月,必须商量出个结果。”
其实她也没有这么紧逼的意思,但她怕拖下去,变成好几年,那儿子就真被耽误了——吴屿当然收入不愁,但这么年轻,难道他就真的随便炒炒股票,这么慢悠悠在寨里过下去?
两个人都红着眼,各自回房去浴室洗澡,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吴屿找出手机,他和向真的对话,停留在她发来的烟花视频,她家里年夜饭在白天鹅吃的,恰好能看珠江夜景,广州的烟花表演盛大而绚烂,华丽得仿佛梦境。
他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回。明天吧,明天晚上他们应该有空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