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你,竟然会感到抱歉?”
“因为殊星可以永生且同理心强,你就料定她一定会有不能再忍受他人悲惨,进而干涉他人命运的那天。你害怕她会将人类圈养进永恒的花园,成为多情的暴君,也害怕她干脆抛弃那只会伤人的同理心,成为无情的神明……”
“你害怕世界存亡系于一人之喜怒,害怕人类失去选择和前进的自由,因此,你不停强调无上伟力与人之心的不兼容,给她压力、迫她抉择,最后终于成功逼死了她。”
“你成功让她选择了第三条路,你成功以人类之躯完成了弑神的伟业,你简直就是救世的英雄,人间的传奇——”
白榆微笑问:“这样的你,竟然会感到抱歉?”
痛楚堵在乐正明的咽喉,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嘴唇嚅嗫好几下,艰涩地呢喃:“……我不是。”
白榆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她凝视着这个狼狈的、恶心的、惨兮兮的蠢货,好似在欣赏一个会行走的笑话、一个装正经的小丑:“你怎么可能会感到抱歉呢?为了什么?为了没能将我们这些邪神的信徒铲除干净吗?”
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的确,如果没有华幽心就不会有海城覆灭,没有解铃就不会有现在的末日景象,你还是那么会抓住问题的本质。”
白榆声音轻柔,讥讽如蛊惑:“如今,是到杀我的时候了吗?你把我从未来引诱至此,为的就是这个吧?”
“杀了我,这一切的灾厄一定就会停止了。”
声音在她唇舌间绕了一圈,伴着微微上扬的尾音,被她重重地咬出:“对吧?”
“我不是。”乐正明终于不堪忍受般回应了。
“我不会引导师灵秀说那样的话,更没有完成什么弑神的伟业,我做的……我只是……”
他无意识地颤栗着。
“我只是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他颤栗着,终于将那长久的,萦绕在他心中的悔意吐露,“我很抱歉……为我杀死了一个人类,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我很抱歉。”他近乎哀泣着,将巨大的挫败感表露,“我搞砸了一切,我没能阻止超能力扩散,没能阻止灾厄天使发狂,也没能阻止过载泛滥,我让这个世界变成了炼狱……我很抱歉。”
“我搞砸了一切。”乐正明不住地重复着,“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很抱歉。”
白榆的嘴角压平了。
她再也无法保持微笑了,即使那个虚假的、讥诮的微笑。
“骗子。”白榆冷冷地说,“你感到抱歉,只是因为千千万万的人因为你的决策失去了生命,只是因为殊星死后的世界比她活着时更加残忍,仅此而已。”
“你感到抱歉,根本不为你的傲慢,也不为你逼死一个十六岁孩子的狂妄。你因为一个孩子成长中的失误,就笃定了她人生的轨迹,然后趁她对个人的认识还迷茫之际,利用她的同理心逼死了这个尚未长成的孩子。”
白榆俯下,近距离与他贴近,让他印有星星的眼瞳清晰地映照自己此刻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酝酿这不息的烈焰,多年以来从未平息,是仇恨、是厌恶,是悲伤、是痛苦,是与乐正明全然不同的震颤。
她重重地掐住乐正明的脖子,再度将他掼到墙上:“这才是为殊星悔恨的眼神!”
压抑的怒火再次爆发了。
“该死的骗子,自以为是的混账,下作的杀人犯!你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还高坐庙堂之上,指挥正义,指点秩序,你有什么资格掌握权力号令人间——你这逍遥法外的恶徒!”
“你摆出一幅甘愿为世界牺牲的姿态给谁看,圣人的假面戴久了连你自己也被骗过去了吗?真叫人恶心!你以为自己是谁,世界从来都不需要你!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付出,低声下气的牺牲,莫名其妙的指引,更不需要你来做主杀死沈殊星!”
“你根本不感到抱歉!”白榆叱骂道,“你让我的殊星白白牺牲了,你却——根本——不感到抱歉!”
“我没有!”痛楚从乐正明的咽喉,眼眶,颤栗的心脏和痛苦的叫声中淌了出来。
“我不想让她的牺牲白费。”乐正明眼眶湿热,“我不想让她的牺牲白费——超能力复苏的第一时间,我就转入了政府部门,想要阻止超能力扩散,但我失败了!我想要阻止超能力造成伤害,但我失败了!我不想让沈殊星的牺牲白费——但我失败了!”
他仰望着白榆:“我失败了!我失败了……对不起。”
“对不起。”乐正明气若游丝,“你,你们,还有……沈殊星。”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呜咽着,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