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何承天一时不由气得吹胡子瞪眼,衣袖却被暗中拽了一下,御史大夫的声音在身侧低低响起,“罢了,左右不过是册封个女人而已,暂且由着陛下,等太傅回来,自有说法。”
待退朝后众臣散去,裴玄想起方才何承天等人生硬难看的表情,忍不住一笑。陈忠见了,道:“陛下长久受这帮老贼压制,今日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朕不是因为这个高兴……”
陈忠静静等待着后半句,然而裴玄的话头却戛然而止,陈忠悄然去看,却见陛下向来淡漠从容的脸上,露出一种柔和而静谧的神情,像是在惦念着什么。
只是想到,从此以后,世间万事皆有人可以倾诉,心里就觉得轻快。
裴玄忽然昂首道:“摆架回式乾殿,这样的好事,得让苏贵嫔第一个知道。”
苏贵嫔知道后,果然十分高兴,“我就知道这样的小事儿必然难不倒你!”
“你是没看到,当时何承天那几个魏氏走狗的脸色有多难看。”裴玄笑道:“就像死了三天一样。”
苏蕴宜笑出了声,而裴玄则挺了挺胸,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若他有条狐狸尾巴,此刻定然已在身后甩出残影了。
陛下如此为自己卖力,苏贵嫔又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也不顾及式乾殿内如木偶般立着的众多宫人,双手勾上他的脖颈,垫起脚亲了亲裴玄的脸颊,“那……臣妾多谢陛下啦。”
“就只亲一下?”裴玄尤嫌不足,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朕为了此事可是费尽心思……”
绯色浮上面庞,苏蕴宜正要啐他得寸进尺,陈忠忽然入内禀报:“陛下,贵嫔,皇后娘娘派人前来。”
霎时间,手掌下原本还放松的身躯骤然紧绷,苏蕴宜清晰地捕捉到裴玄眼中的笑意转为阴冷,“她来作什么?”
“皇后娘娘请贵嫔前往徽音殿一叙。”
裴玄想也不想就低头道:“我陪你一起去。”
苏蕴宜定定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宜儿!”裴玄眉头蹙起,双手紧握住苏蕴宜的肩膀两侧,“你莫要把后宫争斗当做你家姊妹间的寻常龃龉,魏氏那女子阴狠歹毒,你杀了她的女官,今日纵火栽赃又不成,她定会伺机再度报复,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苏蕴宜冲他眨眨眼睛,话锋却是一转,“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京口,你第一次陪我去医庐那次?”
京口,流民棚屋地,潦草破败的医庐上,却洒着世间最明媚的月光。当夜他牵着苏蕴宜的手行走在山峦下,走了多久,也就看了多久。
目光渐为软化,裴玄沉声道:“我记得,我们才到医庐门口,那些病患直勾勾地盯着你,你吓坏了。”
“是你牵着我的手陪我一起走过去的。”五指像灵蛇一样钻入裴玄的掌心,苏蕴宜与他十指相扣,晃了晃胳膊,“可是后来就都是我自己走了。”
“我知道你永远都在,但我也想成为能与你并肩的乔木,而非依附你的丝萝。”
“……好吧。”裴玄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是你得答应我,若遇上了什么事,不要硬碰硬,记得来找我。”
苏蕴宜举手发誓,“我一定跑着来找你!”
苏蕴宜走后很久,裴玄的目光还沉沉地追着她离去的方向。
陈忠忍不住劝道:“陛下大可不必担忧,如今册封贵嫔的明旨已下,皇
后召见也是理所当然,贵嫔聪慧,未必便会吃亏,况且今日昭华长公主也在徽音殿中……”
他说了一大堆,裴玄都只是默然听着,只在听到“昭华”二字时动了动眉头,“昭华?她去徽音殿作什么?”
“昭华长公主出降魏太傅,与皇后娘娘互为姑嫂,许是有话要说吧。”陈忠干笑了笑,“有长公主在,应当会护着贵嫔才是。”
“她才不会呢。”裴玄轻鄙地扯了下嘴角,冷冷道:“她早忘了自己姓裴,一心只有她那好夫婿魏桓了。”
……
正如此前听闻的那般,徽音殿离式乾殿极远,几乎隔了一整座建康宫。而引路的宫婢行走如飞,一路上都没有丝毫停顿等待。本以为如苏贵嫔这般江南来的娇弱女子定然吃受不住,可谁知回头一看,苏贵嫔神情自若,脚下步履生风,甚至还能平静地开口道:“徽音殿果真气派,我是现在就进去参见皇后么?”
那宫婢一惊,又迅速地板起脸,倨傲道:“此刻皇后娘娘许是在午睡,贵嫔且在外头候着,容奴婢前去禀报。”
待她裙摆一转,扭头离去,苏蕴宜就对身侧的倚桐和莲华笑道:“你们信不信,皇后不睡个两三个时辰,是不会醒的?”
“皇后必是想将娘娘晾着,好搓一搓娘娘的锐气!”倚桐气愤地道。
莲华擦了下额前沁出的汗水,看着头顶酷烈的日光,“如今正是暑热最盛之时,倘若要真在大太阳底下熬上两三个时辰,人非中暑不可。”
“可不是么,但皇后只说候着,又没说只让我站候。”苏蕴宜微微一笑,“倚桐,莲华,去搬了凉椅和阳伞,再取些冰块和湃过的果子来,皇后要咱们等,咱们好好等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