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澄点点头。
召媱继续问:“那还要进去瞧瞧吗?”
凌澄默然良久不答,山风飒飒如雨,吹动她身体右侧空荡荡的衣袖,直到一声夜鸮的鸣叫惊破她的思绪,她才缓缓摇首,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舍伽平安,我就放心了……”
她终究是没有踏入长生谷一步。
而自此以后,她也再未去过鸿洲,她自然不知道,因为某个缘故,亦是这一年,睿王府的马车乃是最后一次前往长生谷,谢妙便与其父母兄长断了联系。
她只当谢妙的病症果真已经痊愈,虽仍然时时想念,但不再忧心焦虑。
多年前的回忆在凌岁寒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谢缘觉闻言愣了一下,当即问道:“你的朋友?是女是男?叫什么名字?”
如果不是那句“九如法师妙手回春,听说已根治了她的病症”,谢缘觉几乎要怀疑凌岁寒所说的那位朋友便是自己。不过倒也挺巧,凌岁寒的这位朋友和自己也一样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痼疾,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她对此人不免有些好奇。
凌岁寒当然不可能说出她的名字,只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她也许久未见……”
很多年前?那么那时候自己是在长安还是在长生谷?谢缘觉下意识地想要追问,转念又想,倘若凌岁寒的这位朋友确实见过自己,她们聊来聊去,说不定自己身份在谈话之中暴露,因此谢缘觉又将话锋一转:“你对吴昌好像也很感兴趣,过些日子的百花宴你会去吗?”
凌岁寒道:“方才我曾悄悄问过常萍,孙荣和吴昌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据常萍所言,她也是偶然在路上遇到了他们,孙荣似乎很肯定我们就住在这里,不像吴昌说的只是来碰运气。我想来想去,就连常萍也认为我们昨日一早便离开了无日坊,能够确定我们还住在此处的,唯有一个人而已。”
颜如舜率先道:“你是说……尹螣?”
凌岁寒颔首道:“买药之前,我特意让吴昌介绍了几家药铺,那药铺的老板果然也认识吴昌。我打听了一下吴昌的情况,他的确是长安城的医工,医术也颇高明,只因为这几年他家医馆生意寥落,愿意找他治病的人越来越少,幸好庆乐坊醉花楼的娘子出手大方,他常常给醉花楼的娘子们诊脉看病,他赚的诊金才够生活。”
“醉花楼?”这三个字格外熟悉,谢缘觉沉吟少顷,想起初入都城之时听到的关于长安名人的传闻,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又狐疑问道,“既然医术高明,又为何会生意寥落?”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我问了那药铺老板,他并未回答。”
三人说话间,已用完午膳,颜如舜右手摩挲着一只酒盏,忽然道:“这和尹螣有什么关系呢?”
凌岁寒道:“你在京城的时间比我们长,那你应该听说过醉花楼的‘银龙女’尹若游吧?”
颜如舜道:“略有耳闻。”
凌岁寒道:“她们都姓尹,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颜如舜比她们更早怀疑尹螣与尹若游便是同一人,她当初瞒着凌岁寒和谢缘觉,是怕事态未明的情况之下对尹螣造成伤害,但事到如今,凌岁寒又发现一条新的线索,她也不能否认对方的猜想,笑了一笑道:“所以你趁着百花宴的时候去一趟庆乐坊,调查尹若游的真实身份?”
凌岁寒道:“如果吴昌真是尹若游派来的,她引我们前往百花宴,到时她在宴上必定有所行动,我们索性来个将计就计——你去吗?”
颜如舜道:“百花宴极其隆重,届时京城百官几乎都会赴宴。也因为这个缘故,那一天的庆乐坊,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得了的,必须拥有百花令才能够自由出入坊门。而有些人为了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在宴上与达官显宦搭上关系,甚至一掷千金也要将百花令拿到手。”
凌岁寒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颜如舜道:“你刚才也说了,我在长安的时间比你们长一些。”
谢缘觉已在这时起身,走到一旁药炉边,灭了炉火,颔首道:“吴昌的确与我说过,过些天,他会送我一枚百花令。”
颜如舜道:“他只能给你一张,哪怕他幕后之人真的是醉花楼的尹娘子,他也只能给你一枚。”
谢缘觉道:“为何?”
颜如舜道:“因为百花令太过珍贵,他是长安名医,倘若通过从前某位病人的关系,多得一张送你,也不算太奇怪,但随随便便就能拿到两枚三枚百花令送给我们,那便值得怀疑了。所以……凌娘子你若也想赴宴,恐怕不会像谢大夫那么容易。”
“那又如何?”凌岁寒对此毫不在意,目光直视颜如舜,双目中渐渐露出一点审视,“颜女侠,凭你的本事,不走坊门就进不去了吗?”
颜如舜展颜一笑,是她一贯的漫不经心的洒脱笑容,语气里却有几分隐约的郑重:“我是姓颜,但不是女侠,你不必如此称呼我,还是叫我重明吧。”
“一个称呼而已,这不重要。”凌岁寒没明白她的执着,“重要的是你的本事。你到底去不去?”
“她要去,也得先把伤治好。”谢缘觉已将炉中的汤药倒入瓷碗里,转身递给颜如舜,“你试一试,不一定能有效果。”
凌岁寒见状一愣,阿鼻刀造成的疼痛有多么剧烈,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然而颜如舜忍疼忍痛的本事竟与她不相上下,这两日都仿佛没事人一般,让她差点就把颜如舜受伤的事给忘了。她沉默须臾,看着颜如舜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不由得低声道:
“你不怕疼,也不怕苦吗……”
一刹那间,凌岁寒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从前,舍伽喝药是很怕苦的,不知如今她的身体调养得怎样,还需要常常服药吗?
“苦吗?我倒半点也不觉得。”颜如舜放下药碗,眉头也没皱一下,不像是硬着头皮说大话,而是真不把它当一回事,随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倏地笑道,“谢大夫,你的医术果然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再过不久,必定扬名江湖。”
“你已不疼了?”
“是。”
解决了心中一道大难题,谢缘觉不由自主舒展了容颜,眉梢眼角也透出一点笑意,恍若春风吹过平静的碧湖水面,生起微微涟漪。
无论凌岁寒还是颜如舜,与她认识不止一日,都是第一次见她脸上露出如此生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