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谁?”
那少女说了几个名字,竟无一例外全部是朝廷京官,哪怕颜如舜从来不关心朝堂之事,对这些人也都略有耳闻。
“不必了,我也确实该准备待会儿的水云舞。”尹若游走到水盆旁,先洗了洗手,洗了洗脸,又轻声一笑道,“我知道他们找我是为了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谈话。你去歇息吧,我已和梁妈妈说过,今日你感染了风寒,什么事都不必做。”
而待她一走,尹若游再次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水珠洒进了眼睛里,她阖目等待了片刻,再次睁眼,瞳孔颜色竟浅了许多。
颜如舜这才恍然惊觉,难怪刚刚看她总觉得哪里别扭,原来她易容成马青钢的模样之时,双眸瞳孔呈深褐色,尽管这颜色极为常见,满大街只要是中原人士包括颜如舜自己都有着这样一双的眼睛,然则当初她以尹螣的身份出现之时,双眸瞳孔却如同此刻这般,颜色与常人相比较浅,是清透的琥珀色。
易容术能够改变人的相貌不假,可是眼睛颜色也是能够随意改变的吗?颜如舜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却未听说过此种绝技,低眸沉思了一会儿,没注意到尹若游已解开身上衣袍的衣带,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如玉,这才回过神来的颜如舜迅速转头,将视线移到别处。
半晌过后,待颜如舜再次回首看向尹若游,她果然换上一身新衣,在镜前给自己描妆。
神情悠然得仿佛她一直都坐在这儿。
颜如舜不由心忖,哪怕桓炳的尸体现在立刻便被人发现,也绝不会有谁怀疑到尹若游的头上。
午后,日光灼灼如金,距离尹若游献舞的时间越近,映日池四周的人群也就越拥挤,一片鼎沸中,倏忽,只见映日池上出现一叶轻舟,缓缓驶向池中央,额贴牡丹花钿、身着丹碧间色花笼裙的年轻女郎终于从船舱里走出,彩带飞扬,如披云霞,恍若壁画里的飞天龙女,登时引起更大的喧哗。
然而比起四周众人对她相貌的痴迷,谢缘觉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她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琥珀色眼睛,其次则是她赤足踏入河水中的动作。
真正的舞者,哪怕仅仅是在举手投足之间,其姿态的曼妙也本就是一曲如梦如幻的舞。
这让谢缘觉加期待接下来的舞乐。
而所谓舞乐,自然有舞也有乐,船上数名乐姬鼓瑟吹笙,丝竹之声悠然响起,随着水纹波浪涌动,四周人群屏息敛声,不再言语,正专注欣赏之际,骤然间却另有一阵嘈杂由远及近传来,倏地打乱了映日池上的歌舞旋律,惹得在场众多贵人不满,纷纷转头望去。
“怎么回事?前面在闹什么?”
尹若游刚刚抬起的手也随之落下,把头一偏,只见一群佩刀带剑的武士浩浩荡荡而来,分别守在四面八方,拦住在场所有客人的去路,看他们身上服饰,应是铁鹰卫的官兵。随后胡振川等人走上廊桥,进入亭中,朝着在场身份最高的那数名贵人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你再说一遍!是谁死了?!”
胡振川便恭恭敬敬将发现桓炳尸体之事再说了一遍。
亭中众人目瞪口呆,互相望了望,尚知仁心念一动,又问道:“那你们怎么也来了?凶手又是江湖人士?”
“目前刑部与大理寺的同僚正在醉花楼验尸,凶手究竟是谁还在调查之中。不过……”胡振川的脸色白了一下,“彭烈还在逃窜之中,我们确实怀疑此案是否与他有关,因此铁鹰卫奉命来此保护诸公。不知诸公今日在宴上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倒还真有一个……”
他们的谈话声不大,围在映日池四周的客人仍不知晓究竟发生何事,但感受到此刻非同寻常的气氛,不由得心中惴惴,窃窃私语。谢缘觉见状也满腹疑窦,正要与吴大夫一谈,忽见映日池上小亭中的几人伸手指向了自己。
作为百花宴上唯一的女客,谢缘觉已不知吸引了多少道目光。但众人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杀只鸡都够呛,并不认为她会是杀害桓炳的凶手,只是好奇她的身份,听见胡振川的提问,才下意识指向了她,岂料胡振川居然还真认识此女,诧异地叫了起来:
“谢缘觉?怎么又是你?”
他眼珠转了一转,不待谢缘觉言语,先发制人:
“好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何话说!”
现如今的情况,歌舞显然不能再进行下去,尹若游正要转身返回船舱,乍闻此言,脸色微微一变,脚步停在了映日池中央水面之下的木桩上,举目望去——岸上人人靓妆炫服,繁花似锦,竞相绽放,哪怕谢缘觉也身着彩裳,打扮得极为亮丽,可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神情气质都太过于淡漠疏离,犹如万紫千红之中一轮冷清清的明月,令人一眼便注意到她的存在。
“我的确无话可说。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胡振川冷哼一声,声音随着内力传出,清清楚楚传入谢缘觉的耳内,同时也令映日池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敢说,桓将军的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谢缘觉依然波澜不惊:“我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杀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桓将军是谁,但无论是谁,我都不可能杀他。”
胡振川冷笑道:“不知道他是谁,但你听到我说有人死了,却丝毫也不惊讶?”
谢缘觉淡淡道:“你们这么多人身着官服,佩刀带剑,气势汹汹来到此处,必定是因为此地发生大案。你说有人死了,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为何要惊讶?”
胡振川道:“那你呢?我们来这儿的原因,你说得倒不错;你来这儿的原因是什么,你能解释得清楚吗?”
谢缘觉想了一想,没说约定与吴大夫比试的事,只道:“听闻百花宴上的歌舞乐曲都甚是精彩,我是为欣赏歌舞而来。”
可惜,今日恐怕是看不成尹若游的水云舞了,谢缘觉面上虽不显,内心不免有些遗憾。
胡振川闻言登时哈哈大笑:“真是笑话!你一个女子,跑来百花宴欣赏歌舞?”
谢缘觉道:“本朝律法有规定女子不能来百花宴吗?”
崇朝律法自然没这个规定,但庆乐坊的确不是寻常良家女子涉足之地。这一次,包括俞开霁在内的众多铁鹰卫官兵都心生疑虑,无法理解谢缘觉的行为,以致于当胡振川“唰”的一声拔刀出鞘,俞开霁略一犹豫,并未阻拦,只见胡振川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已越过廊桥,长刀指向谢缘觉胸口。
“你别胡搅蛮缠!如果你不能给一个让众人信服的理由,我只能怀疑你来百花宴是图谋不轨,谋害了桓将军。不然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怎么无论什么案子你都能牵扯其中?”
谢缘觉似乎没看见胸前的那柄刀,平静道:“那你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