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扑了个空!
刹那间,崔琅真与她的距离再次变远,比适才更远,手里握着一柄匕首。
匕刃抵在脖颈。
“一个人的武力再高,永远抵不过千军万马。”她的母亲依然对她微笑,温婉的、坚定的、更让她心痛的微笑,“但你要记住,无论面临什么处境,出于什么缘故,要做什么事,都不能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下一瞬,匕刃在颈边一划,鲜血四溅,崔琅真倒在了地上,消失在了凌岁寒眼前。
凌岁寒还是来不及阻止。
“阿母!”
她尖叫了起来,睁大双眼,触目所及之处一片昏暗,几名身着铁甲的官兵笔直地站在铁栏杆外的铜灯下,朝她投来狐疑的目光。
是梦啊……
她又做了这个梦。
当年自从召媱答应收她为徒,她有了报仇的指望,绵长的悲伤开始一寸寸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几乎夜夜都做这个梦,持续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每一次梦醒之后,心痛的感觉比白日练阿鼻刀的疼痛还要剧烈十倍百倍,这让她永远忘不了母亲临死前的那句话“一个人的武力再高,永远抵不过千军万马”——而当今天子,正是这世间拥有千军万马之人。她不愿去想,但又常常忍不住去想这个现实,单凭自己一个人,纵然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真的就能对付得了千军万马,取走谢泰的人头吗?
因此尽管师君反对,尽管要忍受如烈火灼烧般的痛意,她也坚持修练阿鼻刀,就是想着或许能以此刀在千军万马之中闯出一条血路。
后来时间流逝,她武功小有所成,她对自己越发有信心,已有好几年没再做过这个梦了。
直到这次中了胡振川与尚知仁的奸计,被那些江湖豪杰围攻,被官兵关进大牢,又打碎了她的信心。凌知白武艺确实卓绝,可天下间比凌知白武功更厉害的高手绝对还有不少,凭她自己本身的武功,竟对付不了一个凌知白加二十来个江湖武士联手,那么她不得不承认,纵然自己施展阿鼻刀法,杀得了上百人,却不太可能杀得了上千人。而她幼时曾进过禁宫,她太清楚禁宫之中究竟有多少侍卫值守。
这才不禁让她的噩梦重现。
而尚知仁的提议对她来说是很诱人的。
其实大崇十二卫,要数铁鹰卫的地位最低,纵使是铁鹰卫的将军平时也很难有面见天子的机会,其他裨将甚至小兵更是绝对不可能近得了圣人的身。不过作为铁鹰卫将军,倒是有权安排自己卫队将士在宫中的值守人员与时间,她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合理规划时间路线,寻找接近谢泰的可能。
所以,若真能当上铁鹰卫将军确实是一条很不错的路。
但凌岁寒的脑子里没有闪过哪怕一瞬与尚知仁做交易的念头。
却不是怕尚知仁反悔。
尚知仁豢养了那么多暗探杀手,虽然各有所长,武功却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她——不然这一次尚知仁也不会与胡振川合谋,联合众多江湖高手的力量来对付她——经此一事,相信他很想找一个顶尖高手替自己办事,所以她若是投诚,他应该会真心考虑。
然而秘册根本不在凌岁寒的手里。
将秘册的真正下落告诉尚知仁,必会让他集中精力疯狂对付尹若游。
而那几年的梦魇,让崔琅真的另一句话同时在凌岁寒的脑子里回响“但你要记住,无论面临什么处境,出于什么缘故,要做什么事,都不能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她当然记得,时时刻刻都记得,从来不曾忘却。倘若在复仇的过程中,她做了任何一点点有违良心的恶事,哪怕最终报了大仇,也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与父亲。
何况,即便尹若游同意交出秘册,尚知仁也愿意放过尹若游,她却仍然不愿意投效那种人面兽心的奸贼狗官。毕竟她忍得了疼痛,忍不了恶心。
挫折磨难,或许暂时打碎了凌岁寒的信心。
永远打不碎她的傲骨。
更打不碎她这个人。
她扬起头,目光犹自桀骜,只是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冲着铁栏杆外的官兵道:“你们怎么……怎么停手了?不继续对我用刑了?”
“尚相公要我们留你一条命,你刚才都昏过去了,我们再不管不顾地打下去,岂不是要了你的命?而且……”那官兵顿了顿,皱眉道,“而且待会儿郑寺卿马上就要来了。”
“郑寺卿?”凌岁寒不解,“谁?”
“大理寺卿郑伯明,你的案子是由他与尚相公一同审理。”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果然有一名高冠博带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大牢,走到凌岁寒的面前,观察了一会儿她身上的伤,同样支走四周官兵,随即沉下脸色道:“尚相公究竟想让你交代什么?”
“你是这案子的主审官之一,你不知道吗?”凌岁寒懒得与他虚以委蛇,冷冷道,“也是啊,过了这么久才记起你要做的事,你能知道什么?”
“本官查案的习惯,在正式审问犯人以前,先到别处调查。”郑伯明郑重道,“据润王殿下府邸众人的证词,那日挟持永宁郡主之人,乃是一名蒙着面的独臂刀客,这特征很明显,也很稀少,但绝不仅仅只有你一人——”
凌岁寒又冷笑了起来,语气里全是嘲讽:“怎么,你想要替我洗冤啊?”
郑伯明不理会她的插话,继续有条不紊地道:“你最近住在无日坊内一座破旧宅院中,与你同住的还有三名来历神秘的女子。工匠们上门修这座宅院的第一天,正是永宁郡主被挟持的同一天,而据工匠们的证词,那日你们付钱请了他们上门,却又一个不留地全部离开,其中你在离开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窄袖紧身胡服,头上只用一根乌木簪绾了发髻,装扮与那日的刺客没有任何差别。这般说来,你是那刺客的可能多了七八成。”
凌岁寒渐渐收起脸上的讥讽之意,神色变得愈发严肃。
郑伯明接着道:“而那刺客挟持永宁郡主的目的之一,应该是为了一味药材。药材是救命之物,换言之,那刺客挟持永宁郡主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救人,倒称得上是其情可悯,但其行绝不可原,依照大崇律,逃不了死罪。”
凌岁寒道:“那你和我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