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岁寒道:“那又是什么时候与你恢复联系的?”
抵玉道:“两年前。”
凌岁寒道:“你怎么能确定舒燕现在就在长安?”
抵玉道:“前不久我与珂吉丹见面,她为我带来了舒燕的画,画上的情景有我们彼此才懂的约定,告诉我,她如今就在长安,必然就在长安,只是不知究竟在长安何处。”
凌岁寒道:“画?她给你报平安不是写信,而是画画吗?”
抵玉道:“我们分别的时候,我与她均不识字。”
凌岁寒愣了一下,很有点讶异地道:“你刚刚说悉难兹是十二年前来中原的,那你和舒燕也是那时候分别的?”
抵玉道:“不要再打听我与她之间的私事,我说过,这与诸天教无关。”
凌岁寒扬眉道:“我只是觉得你很聪明很厉害。”
这是真心实意的赞扬,十二年的时间学会认字写字不难,但成为沈盏的左膀右臂,成为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天下第一楼总管,实在是很不容易。
“不必说废话夸赞我。”抵玉淡淡道,“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对于诸天教,我了解得其实也并不够多。”
“好吧,信你一次。”凌岁寒审视地看向她,“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干嘛不把诸天教的阴谋直接说给沈盏呢?如果沈盏帮你救出人,你就不必再受诸天教的威胁。”
抵玉突然前进一步。
若非凌岁寒眼明手快,电光石火间也后退了一步,她手中长刀的刀尖几乎就要刺入抵玉的肌肤。
“你干嘛!找死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倘若你打算违背诺言,把这件事告诉给楼主,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不说便不说,这本就是你与沈盏之间的事,和我能有什么干系?”凌岁寒“唰”的一声又收刀入鞘,“你送我出去吧,接下来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找你的。”
送走凌岁寒,抵玉重回自己的居所。
日光泻下,池塘里波光粼粼,她独自坐在池塘边,低首看着水中那些游来又游去的小鱼儿,从生到死,却总是游不过这方寸之地。
江湖,不过是大一些的池塘罢了。
这是当年老楼主曾说过的一句话,她对此印象极深,亦认为是至理名言。从东莎村,到诸天教,再到藏海楼,不过是大一些的池塘罢了。她忽然又唱起了那首挽歌,不知是在为自己还是为这池中的游鱼而唱: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山风呼啸,把她空灵如天籁的声音送得愈来愈远,有人跋山涉水,循声而来,只为一见歌者的真面目,终于在一处山坡往下望,望见独坐在河水边的瘦弱女童。她的声音有多纯净,身上衣裳便有多破旧。
沈盏自幼锦衣玉食,向来爱干净,在那一刻却几乎没什么犹豫,命令身旁护卫止步,她独自上前,坐在那女童的身边,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听她唱下去,听她把两首挽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到声音渐渐嘶哑,这才终于打断道:
“你这样会毁嗓子的。我在长安听过很多歌,都没有你的声音特别。”
这样的好嗓子毁了,这个人的价值也就毁了。
初相见,沈盏看中的依然是对方身上的价值。
女童不说话,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为何要哭呢?无论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哭都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她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成熟理智得仿佛一个久经世事的成年人,说着最冷静的话的同时,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她此时心底竟有些微微的难过。如她所说,她在长安听过那么多的歌,那么多的乐曲,直到今日今时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能够穿透人心的声乐,这使得她人生第一次伸出自己的手为别人拭了拭眼泪,又问道:“你刚才的歌是为谁而唱?”
女童的睫毛微微颤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眼睫边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指,嘴唇动了几动,才轻声说出自己的故事:“是我阿母和我姐姐……”
沈盏始终坐在她身边,听罢面色不改,只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舒,我叫舒鹊。”
“鹊是什么鹊?”
“喜鹊的鹊。”
“你唱得比喜鹊还好听。”她站起身,然后向她张开手,“你要跟我走吗?只要你从此跟在我身边,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欺负你。”
从那天起,舒鹊成为了藏海楼少主身边最宠爱的侍女。
她为沈盏唱了很多歌,譬如《春风辞》《江南吟》《北歌行》《长河曲》《玲珑谣》等等等,却再未唱过那么哀伤的挽歌。
“有心事么?”并不掩饰的脚步声在小径里响起,令枝头的燕鹊叫得更欢快。“怎么突然唱这首歌?”
抵玉其实早已察觉到楼主的到来,但直到沈盏真的开口说话,她才起身回首,恭恭敬敬向沈盏行了一礼,微笑着说出实话:“不知怎么想起我和楼主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