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的山沟里坠满废弃车辆,拥堵的人群疯狂地往前赶,但凡有车抛锚或者故障了,后面的人们会不论三七二十一,合力将那些堵路的车辆掀翻。
一路上死了许多人,有不想拖累家人自杀的,有走到半路病死的,有走着走着暴毙的,有死了仍是奔跑状的,让人不知道这走的是逃生路,还是通往地府的黄泉路。
这一路走来,冯争鸣的脸色越来越差,一路走到龙陵,冯争鸣都没有找到能归队的地方……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路上都抽着烟,神色压抑到让周立行不敢跟他搭话。
5月4日,几十架日本飞机飞过公路,一直向前飞,惊得逃亡的民众纷纷离开车,往两边的山沟山坡上逃命。
然而那飞机没有丢炸弹……直到下午的时候,飞机才悠然返航,再次飞过公路沿线的时候,降低高度耀武扬威了一番才离开。
冯争鸣看着飞机飞走,突然撕心裂肺地嚎了起来,狠狠地对着天空开了好几枪。
周立行不明所以,但他知道,飞机肯定是去轰炸前面的城市了……按距离和重要程度算,极有可能是保山。
保山是交通重镇,那里存放着许多的军用物资,更是战略节点。
如同当时轰炸腊戍、八莫等地一样,日军的飞机过去了,后续的机械化师团就不远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成都大轰炸那天,我们自己的空军飞行队全部战死了……那一天,教官驾驶教练机去对战三十二架敌机……然后再也没了消息。”
冯争鸣蹲了下来,他心中的高压线崩断了那么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跟周立行嘶吼起来。
“我好恨!为什么我们这么无能……英军是一群只知道跑的猪,我们也是一群打散了就聚不起来的狗!”
“这一路……这是大溃败……多绝望啊,日军撵着我们跑,这一路竟然没有机构接应溃兵,没有上级有效组织的抵抗……跑!日他妈的都在跑!全部都在跑!跑就不会死吗?!一群软蛋!!!”
周立行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知道冯争鸣在想什么。
可是,他们为了多带伤兵,已经丢弃了好多武器。
并且最关键的事,冯争鸣的军阶不够!他只是一个营长,不是师长,不是将军……
他们可以带着溃散的士兵们一起往回逃,那是因为大家的心愿都是往回逃。
若冯争鸣说要带着大家留下来狙击日本人,那他可能立马就会城光杆营长……顶多能有三五心腹留下,除了送死于事无补,无法形成有效进攻。
冯争鸣也知道如此,他的骄傲已经被日军的追击碾碎,他的狠戾对战局毫无作用,他骨子里的尊严折磨着他的精神,然而现在,他只能艰难地带着士兵们逃……
他也不知道,还能逃多久……
*5月5日,惠通桥西岸。
因保护怒江之上多次重建的桥梁,惠通桥平时仅容一车单过,然而此时已经开了“桥戒”,允许几辆车同时同行。
然而桥难以承受重压,震动幅度越来越大。
大家眼看着桥在晃动,更是疯狂地挤上去,生怕桥断了,滞留在怒江这边,被日本人追上。
远远地看到惠通桥此刻的状况,周立行忍不住锤了一把方向舵。
坐在旁边的冯争鸣被惊醒,警戒地把枪,“怎么了?!”
周立行视力好,他指着惠通桥上的车队,“那是我们的车队,我们耽搁了两天,竟然还能追上来,他们路上一定遇到过事情被耽误。隔得远,我数不清车辆数,堵在这边的其他车队,怎么也得有上千辆……”
看得出来守桥的士兵们已经很努力在维持秩序,可这种时候,所有人为了逃命都已经疯了。
周立行头探出车窗,瞪大眼,桥上竟然有人撞车了!
一时间,桥头大乱,人声喧哗,惊慌、愤懑、绝望等情绪弥漫,车辆开始相互撞击,人人相争,守卫桥头的士兵冲了上去,和冲撞夺路的司机们发生争执。
前面彻底堵死,周立行和冯争鸣干脆下车。
冯争鸣回头看那长长的堵车队,忍着心中那口浊气,他突然爬上了货车车顶,站起来,往远处看。
“……不对劲……”冯争鸣喃喃自语。
周立行也觉得不对劲,他下车站在旁边,有一群身手矫健的难民从他身边挤过去,其中一人踩了他一脚。
对方条件反射地向他颔首垂头,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撕莽”的声音,许多人又往前挤过去。
溃军、难民,桥上引发争执的车被掀到桥下,拥挤的队伍又开始疯狂且缓慢地蠕动。
周立行脑海中闪过什么,但立即被动起来的队伍吸引走注意力,他赶紧招呼冯争鸣下来,他们的车不比人,平时车快,现在车慢,得跟着蠕动。
冯争鸣却没有下来,他直勾勾地看向惠通桥西侧的高地,那里似乎有人影在做什么。
同一时刻,周立行突然反映过来,刚刚过去的人呢喃的话像是一句日语!
而冯争鸣也意识到,高地那里架设的是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