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中,东坊一处成衣阁。
二楼“春”字号雅间内,奚燃半蹲着,将眼前人腰间束带系住,又为她整整衣角,随后站起身来,拍拍手道:“好了!”
于行宛伸直胳膊,低头左瞧右瞧。
她身上这件是奚燃所挑,上着翠绿绣铜钱纹样圆领袍,下着宝蓝色灯笼绸裤,腰间系带与上衣同色。整身配色明丽清快,瞧着灵秀极了。
她很新奇地欢呼:“我还没穿过这样的衣裳呢!”
奚燃哼哼两声,说:“男子服饰,同女子自然是不同的。”
这一日,二人于正午时分离店,又行数十里进城,此时暮色四合,已是黄昏。
临走前,奚燃向于行宛示意,她拿出一枚玉环递给掌柜,道携此物至镇国公府,可领百金,或至险处,也可凭此求救一次。
二者选其一,自行抉择。
玉环是常见的样式,边缘圆润妥帖,看着无特别之处,却触之即温,将其置于日光下,能看出环内刻了暗纹标识,正是奚燃家中祖徽。
看着并不惹眼,佩在身上教人瞧去,也只当是普通首饰,正适合作信物用。
二人身上没有现银,唯此环乃奚燃腰间饰物,未被水流冲散。
于行宛还有些话要说,临到嘴边却有些怯场,她扭头瞧瞧奚燃,收到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这才下定决心,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开口:“谢谢你帮我们,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我很佩服你。”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她说出口来,又有点后悔,低着头脸红红的。
掌柜拿着玉环,瞧瞧这姐弟二人,倏忽笑了,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她未惊动旁人,只取下颈上红绳,其上缀着把银亮钥匙。她将玉环一并穿进绳中,复又系好挂在脖上。
掌柜收了信物,却未大谢,说:“你们二人只在此住了一夜,几两碎银也使不得。你们平日出门,大约都由仆从付钱,因此心里对钱财没谱吧?按说,我是不该收的。”
她顿了顿,又说,“小公子提及方才之事,是觉得我可怜罢?我若有些骨气,便学那等扶风豪士潇洒拒了,免去此番银钱,只为交个朋友。可我一路走到今天,靠的也不是骨气,更死乞白赖的时候都有过呢。你二人好心,我今时也碰上个大麻烦,正需要靠山,便厚颜收下了。”
“你看我脸皮厚,但也懂知恩图报呢。我是粗人,不信神佛,言语避谶之类也不再谈。人生境遇无常,今时我虽只为小店老板,却也有一番鸿愿,自信定不止步于此。他年他日,万中无一之时,若你二人有需,而我恰好有能还恩,自不遗余力。”
这话换成一般权贵子弟入耳,怕要笑她太过托大。
小买卖再如何努力,也不过做成大点的买卖。哪里还有世家子需要她来相帮的时候?
可于行宛同奚燃却着实理解她所说“人生境遇无常”。
先前经历种种,虽算不上大难。可流落荒野之时,四下求助无门,才悟得平日所仰权势皆如浮云,鞭长莫及。而再微小的力量,恰到好处时,反能切实熨帖人心。
两人郑重点头致谢,先后报上姓名。
于行宛自称奚燃,轮到奚燃时,犹豫了一下,只说“喊我行宛就行。”
掌柜见二人并未嘲她异想天开,大方收下示好,也露出个笑来,并未留心语中停顿。
她也讲出自己的姓名,却难得有些羞涩的样子,开口说:“我名石毅,石头的石,坚毅的毅。离家后,我便为自己改了名字。”
于行宛认真地瞧着她,说:“很好的名字。”
二人随后离店,路上,奚燃要于行宛细细将家中局势讲来,家人长相脾性、庭院地形、侍从状况一应在内,直教于行宛讲得口干舌燥。
轮到奚燃时,他却只想了想,说:“你随心做事就好,我家人对我没太多要求。只消记得闹出人命前及时通知我,我好帮忙处理,不留痕迹。”
人命???
于行宛被这话吓得张大嘴巴,张口结舌,“我我我”半天说不出话。
奚燃见此,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捂着肚子大笑。
半晌,他喘过气来,才抹着眼角溢出的泪水道:“我吓唬你的!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需要闹出人命的场合。”
于行宛这才放下心来,恨恨锤他一拳。
她未使太大力,却听得奚燃哎呦大叫:“疼死我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收手,慌乱自证清白:“我没有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