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一些的张主任在赵大队长说完话后,朝苏盈盈颔了颔首,脸上神情如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一般严肃,一点笑意都无,“苏知青,有人向公社里举报你在公社里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高价兑换种子,三份种子在你这里才能换一份种子,有没有这回事?!”
“确实三份种子才能在我这里换一份种子。”苏盈盈被张主任的疾言厉色吓得一竖,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爱打人手心的严厉的老师,腰背都不由得绷直起来,声音却依旧充满底气,“但是我收不是粮食种子,都是普通的蔬菜种子,乡亲们跟我换的,要的也是蔬菜种子。”
不涉及到粮食,管控就没有那么严,而一旦涉及到粮种,就很容易被上纲上线。这也是苏盈盈手里虽有一些玉米种子,却一直没敢拿出来和村里人交换的原因。
“而且我的种子得来也不容易,好种子在哪里都是稀缺的,它们稳定、高产,产量比普通种子能提高两三成呢!蔬菜种子各家各户都不缺,这种一茬菜能多个两三成产量,用家里多余的蔬菜种子,换家里能多吃几顿菜,大家都是愿意的呀!”苏盈盈说得头头是道,“况且都是乡亲们主动来找我换东西的,又不是我强买强卖,一些子不值钱的蔬菜种子,怎么算投机倒把呢?!”
苏盈盈这话在理,都是不值钱的蔬菜种子,良种虽换的价高一些,但也是在河里范围之内,而且这种子换种子在村里也是常有的事,春耕期间,还有村民大豆种子和玉米种子互换呢。
苏盈盈此举,不深究,算不得投机倒把,深究了,公社里所有的以物换物都逃不过,全都得受到批判。
张主任神色缓和了一些,却还是面无表情,“那一个鸡蛋才能换你一份杀虫药怎么说?”
鸡蛋换杀虫药,这个涉及的东西价格就高一些了。
苏盈盈心里呵笑一声,这举报之人真是一项不落,种子、药粉的事情都上报得清清楚楚。
“这个杀虫药是我自制的,配方里包含了十来种草药,采药就不是个简单事情,况且还要晒药,配药,十来天才能弄出一批,一份药可以够半亩地用上一个月,收一个鸡蛋,可一点都没占便宜,不信同志您问赵大队长,现在公社里也跟我们大队采购这个杀虫药,作价可不止一份8分。”
赵大队长闻言点点头,“张主任,确实是这样。光是买一些常见的药材,一份的成本就到5分钱了,还有一些市面上难买到的,得安排人去山里找。综合完成本,一份药大队里是花一毛一跟我们采购的,这个价格确实比化学农药要贵一些,但是这药效果好,用了这个,其他杀虫药都不需要用了,地里也没有虫害了,划下来还是划算的。苏知青一份药只收一个鸡蛋,确实没占便宜,算得上是心向乡亲,损己利人了。”
赵大队长一番陈述,坐实了苏盈盈是利益受损的一方,是“损己利人”的,革委会的两人颔首表示知晓了,这样的话,也就算不上投机倒把了。
而且苏盈盈在赵大队长说完后还补充了一句,“自从公社向我们大队采购了杀虫粉之后,我就再也没拿杀虫粉出来换了,一点都没影响到大队里的集体经济!”
不影响集体经济、没有扰乱集体经济秩序,革委会同志认可了苏盈盈这一举动的政治觉悟,将杀虫药的事情揭过,进行了下一轮询问,“在我们向其他同志询问的过程中,有同志反应,你经常拿蔬菜去黑市里贩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可是真正的投机倒把了啊!”
蔬菜?黑市?
苏盈盈把头微微向后侧了侧,斜了一眼在周国华。
种子和杀虫粉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和苏盈盈做交换的人挺多,她知道有些人对她的一口价很有怨念,觉得自己没占到便宜,而她从中获利颇丰,对她便心存怨恨的。
小心眼的人碰到得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会做出一些“反抗”举动,她虽觉得意外,却也认为这是情理之中。
可是这院子里蔬菜的事情,基本就只有知青们知道,能把这事抖出来的,除了周国华这个有前科的人,苏盈盈再想不到他认,更何况,周国华前几天还莫名其妙的找她搭话,越想越觉得此举可疑。
周国华看到苏盈盈阴阴瞥过来的目光,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否认,这时否认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区别,只得强装镇定,手心里快速地浸出了厚厚一层汗,连呼吸都停顿了。
革委会的张主任解救了他,“苏同志,请你严肃一点,不要东张西望!请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语气严厉,刚刚浮出一点苗头的柔和又消失殆尽了。
苏盈盈立马把头转回来,立正站好,刚想张嘴,身后的陈东站了出来,“两位领导,苏同志从来没有把蔬菜拿到黑市售卖过,这个我能保证!”
张主任:“你是谁?你拿什么保证?!”
“我叫陈东,也是第五大队的知青。”陈东自我介绍完,接着说,“苏同志种的蔬菜产量高,有时候除了够我们知青吃之外,还能有些剩余,苏同志怕留在地里坏了浪费,都是托我拿去市里给她换一些书。我就是帮她拿到机械厂旁边的那个废品站跟老板换的,你们可以去问问老板,废品站周围的人也知道这回事!我换书都是光明正大去的,换来的书还在苏知青屋里呢!”
“若换书还剩少量的菜,我就拿去和我家邻居换一些盐、火柴、布头之类的杂物,都是按照市价换的,绝对没有拿去黑市卖!”
苏盈盈看到陈东主动站出来,便知道陈东确实遵守了与她的规定,从来没把她的菜卖往黑市,于是底气也足了起来,“陈同志说的是事实,多的菜我都是拿去换书看了,一个月最多也就换一次,价格也是参照供销社的价,从来没有拿去黑市卖过,也没有抬高换价。”
听完了苏盈盈的解释,赵大队长也站出来帮了声,“两位同志,我们的苏同志是个顶好的同志,绝对不会犯这种思想错误的。前段时间干旱,现在各大队用的抗旱药是她主动提供的方子,怕旱后有蝗灾,杀虫粉的配方她也主动给大队里了,她那两个方子呀,宝贝着呢!市农科所都说了,配方保密,不得外传!”
“她手里有些好种子,没想过自己存着,也都很慷慨的拿来和乡亲们换了,让大家的自留地多了不少收成,乡亲们干活也都更有劲了!”
“而且现在咱们第五大队多了好些鸡苗,这孵蛋的技术,也是她交给李晓红同志的。这到过年啊,能给公社里多供上不少只鸡呢!”
李晓红听到赵大队长点到她的名字,头点得都快出残影了。
“这样的同志,是绝对不会违背社会主义的理念,有资本主义思想错误的!”赵大队长斩钉截铁,一脸正气!
张主任和李干事的神色终于松了下来,“既然事情调查清楚了,我回去会如实将今天的调差结果上报,走个程序,苏同志既然没有投机倒把,没有搞资本主义,没有违背社会主义,也没有做危害社会主义的事情,那你们就把放心放回肚子里,继续安心生产吧!”
张主任和蔼地拍了拍苏盈盈的肩膀,仿佛之前声色俱厉的不是他,“小苏同志,我们也是按规章办事,你不要对今天的事情有太多的心理压力,你来第五大队之后,大家都很关心你的生产生活,不过现在看来,你适应得很好嘛,按照赵大队长说的,我觉得你今年可以去参加公社里‘劳动模范’的评选,到时候也算是给自己争争光、给你们大队争争光!”
“你们以后呀,还是要注意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做‘瓜田李下’的事情让人误会、让人钻了空子!小苏同志做的这些事情,我知道心事好的,是为了大队为了乡亲们的,但是严格说来,还是不符合规定的,这种子啊,要换的话,以后还是一换一吧,这杀虫粉和书,以后就别换了,我让你们赵大队长给你申请一张市里图书馆的借书卡,以后看书去那里借去!为这些小东西挂上处分不值当!知青同志们,我们国家的生产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张主任打完棒子给完枣,转头看向赵大队长,“赵队长,既然事情调查清楚了,我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知青同志们了,你带我去你们村尾看一看吧。”
村尾有什么,村尾有牛棚子,有下放的重点观察对象。
赵大队长一行人出了知青点的院门,苏盈盈立马朝贺知谦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的。”贺知谦轻声说道。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对刚才苏盈盈被“审问”的安慰,只他们俩知道,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