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几十步路也颇费周折,至砂石坫时,咏诗,被批浮夸,罚饮酒,挨了长孙敏行的竹杖;至堂基,咏诗,被批流俗,罚饮酒,挨了长孙无忌的竹杖。
——两群人就似两股不同方向却意外相遇的风,在相互的拉扯中扭结、相斥、相吸,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腾而去。
直至堂户,行障内外留守的长辈、女眷连同新娘都听到了那首格调平平,从新郎口中念出却充满由衷赞美的《至堂户诗》:“堂户策四方,里有四合床。屏风十二扇,锦被画文章。”
至此,弄婿告一段落。傧相张琮接引李世民进入正堂,先拜见新娘的叔父长孙敞。然后隔着行障问候新娘的母亲高氏等一众女眷。
新郎与诸位尊长行礼完毕,张琮向行障内外高喊道:“升——堂——奠——雁——”
王婉与阿彩便扶起膝盖已经僵直的长孙青璟缓缓坐在马鞍上。张琮向李孝恭示意新娘准备承将。李孝恭便抱起一双大雁交到李世民手中。
“朝着新娘剪影处抛掷,抛高一点,让行障后众人有时间奔跑承接。”李孝恭郑重嘱咐道。
堂中诸人也停止了喧哗笑闹,屏息凝神,等待雁落何处。李世民举雁向上抛掷,这一对被红色绫罗包裹的礼物在屏风上划出一道喜庆的红弧。
新娘一伸手,攫住了双雁,将这道红弧纳入怀中。被红绸裹住周身、被五色丝带扎紧了喙的大雁惊魂未定,既无法叫唤也无处扑棱。新娘轻轻抚摸过双雁后,便将这对忠贞的伴侣放在一个鎏金托盘中,等待催妆后夫婿家将雁赎回。
“新娘接住了!”
“新郎好身手!”
“大吉!”
围观者吵吵嚷嚷,有赞新郎投掷准稳的,有夸新娘动若脱兔眼明手快的,有赞美新人天作之合的。
李道宗和长孙无逸被青瑜安顿在靠近屏风之处休息,两人盘腿结跏趺而坐,吃着菓子喝着酪浆,笑嘻嘻地争辩着。
长孙无逸道:“你阿兄掷偏了,幸好我阿姊如鸾鸟轩翥,硬是把大雁给攫住了,才免得你阿兄丢面子。”
李道玄反驳道:“我阿兄才没有掷偏,就算你阿姊不伸手去接,那对大雁也会落入你阿姊怀中。”
“大言不惭!”
“你这措大读了这么多书,却一点不通情理,怎么专爱扫兴——我阿兄为了今日奠雁礼特意取了两头差不多大小的白鹅练过,怎会掷偏?”
见长孙无逸口中塞满油炸?子,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毫无反驳之意,李道宗又说道,“索性与你言明,我阿兄在家掷鹅时,坐在行障里扮作新娘接鹅的人就是我啦!”
至于他阿兄在家中抛飞了白鹅导致他被鹅嘴啄脑袋,被鹅翅扇了脸的丑事,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啊,佩服佩服。”长孙无逸看着李道宗额角一道浅红的新伤痕,陷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联想中。
他抹了抹满嘴葱油,压低声音指着手持酒壶的婢女道,“刚才的窟春好喝吗?你我再偷偷喝点可好?”
奠雁礼毕,李孝恭便带着夫家兄弟大声催促:“请新妇子登舆!”
王婉便遣婢女向屏风外道:“新妇子尚未梳妆描眉,新婿稍安勿躁。”
夫家迎亲众人便又相继涌入堂户,在羯鼓鼓点的指引下齐声喊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婢女又来托词新娘弄丢了金臂钏,行障后众人便假作找寻状。
张琮笑道:“新妇娇羞踯躅,不忍别父母,请新婿亲自催妆!”
李孝恭正准备推新郎上前,谁料李世民已经先他一步靠近行障,朗声吟诵催妆诗:“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颜,不须脂粉污容颜。”
“一看就是个急性子!”行障内,郑老夫人以肘轻点高老夫人,“却是精神垒朗,顾盼神飞。不知我家观音婢如何应对?”
迎亲众人再次请新娘登车。婢女又传话道:“我家娘子说,新婿声音过轻,听不真切,不敢贸然随新婿离家。”
“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胜惶恐。”李世民言罢又更大声将催妆诗念了一遍。
众人拊掌喝彩叫好。
“这次够情真意切了,新妇莫要再推托,早登花舆,休误吉礼!”李道宗道出了兄长的心声。
婢女又取来一把五弦琵琶,微笑道:“娘子说,蒙公子厚爱,不胜欣悦。只是还未描眉,烦请诸位再等片刻。听闻公子善琵琶,愿请教一二。”
“前面的不算,新郎现作一首新的催妆诗!”
“配上琵琶唱给大家听。”新娘亲友开始起哄,要新郎自作自唱,以显才情。
“你这个女儿,当真是个促狭鬼!”郑老夫人又笑对高氏道,“新郎三日摄盛,新娘三难夫婿,可堪匹敌,不落下风。”
高氏倒是有些担心:“我去劝劝她,不要闹过头才是。”
“不必。”鲜于氏附耳轻声道,“年轻人的事我们不要多插手,你看你女婿笑得多开心,简直甘之如饴,并没有一丝不悦的样子,随他们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