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为新人打开帘帷,内室中烘瓶炭火正旺,榻上帷帐左右各悬着鎏金双蛾熏球各一。
安息香的甜美低沉的味道萦绕在周身。
“来人,为公子去衣、为娘子除花。”刘娘子吩咐婢女道。
“且慢!”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异口同声拒绝道。
长孙青璟甚至有一种被抢了话的错觉。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番后,阿彩扶长孙青璟在镜台前坐下,主仆相对无言,只好对着铜镜发怔。
妆奁中盛满了簪、钗、金银梳、步摇,一半是旧时器物,一半是新添置的款式。
“公子,已是中宵!”刘娘子也猜测两人拘谨局促,有些扭捏。
催促新娘安睡似乎有失礼节,她便对新郎使着眼色。
“阿嬭,我今日酒饮多了,头迷糊得很。先是迎亲是被她家亲戚挨个敬酒罚酒,再次是合卺之后被自家亲戚刁难捉弄,还有——”他突然指着长孙青璟道,“我没见过六博棋下得比你更差的人!”
“那是我掷骰子运气太差!”长孙青璟从铜镜面前转过脸,没好气地反驳。
刘娘子一时搞不清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从不愿意同房牵扯到了博塞。
“所以呢,你被姑嫂们罚的酒我全替你喝了。娘子,你是一个谢字也不提呀!”
“这倒也是。”长孙青璟有些感激李世民为自己化解窘局,便玩笑似地向他长揖致谢,“阿嬭为证,我已谢过公子。”
刘娘子有些无奈,静看二人闲扯些荒诞不经的话题。
“我晕得很,稍一动弹便头痛欲裂。”说罢,李世民特意在镜台几步处坐下,扶额喊了几声有恙。
“阿嬭,你一定准备解酒汤了吧?我喝几口饮子便不晕了。”
“好,我去准备丁香饮。”刘娘子觉得李世民所说也并非虚言,宾客们观花烛弄新妇之时,她确实亲见这不善饮酒的倔孩子寸步不退,强撑着与人把酒言欢,又护妻心切,为新娘挡罚酒。现在酒劲开始发作,惹得她这个乳母心疼至极。
“莫睡着,睡死过去就没饮子可喝了。”刘娘子说罢叫上几个服侍主人就寝的婢女退至外间。
长孙青璟也向阿彩道:“你也先歇息片刻,我陪公子说说话,醒醒酒。”
阿彩看了看在座两人,踌躇片刻,便在长孙青璟耳边窃窃私语:“妆奁最底层有画轴……”
长孙青璟忙碌一天,颇为劳累,也听不真切,只道是提醒自己明日拜见姑舅时所用首饰,比起熬过今晚的窘境似乎还轻松一些。
她也未追问清楚阿彩所说究竟为何物,只顾敷衍道:“知道知道,你歇息去吧。”
卧室内刚剩下二人,李世民便开始不耐烦地拔下冠冕上的簪导,解下玄缨。
长孙青璟警觉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李世民被少女惊恐而尖锐的鸣爆声弄得错愕不堪,两手搭在下颌附近的系带上停滞了片刻。
“别胡思乱想。”李世民把爵弁放在身边,指着在冠冕中闷了整日的头发道,“我热了凉,凉了热,出汗,风干,再出汗,现在满头酸臭,这屋子快被烘瓶烤焦了,我不摘爵弁戴着安寝吗?不信你闻闻。”说罢他将黑色爵弁倒置递到长孙青璟面前。
长孙青璟“哼”了一声,捂着口鼻转过头,双膝往相反方向挪了并不明显的距离。她对着铜镜,摘下礼冠,露出毫无钗钿装饰的同心髻。她本想让李世民认一下她额间的花钿,又觉得此举过于轻佻,便直接揭了下来。
长孙青璟又执起贮存面脂的银盒,贴近烘瓶回暖片刻,拿起绢丝蘸一些油脂,开始擦除胭脂、额黄与铅白。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逐渐取代了厚重的浓妆。
两人沉默不语。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妻子支走婢女,笨拙地自行卸妆,好奇地问道:“你就准备这样坐到明日辰时?”
长孙青璟默不作声,几绺散发落在肩头,有种不事雕琢的纯真与娇憨。
她带着满脸油脂望着李世民,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也累了——刚才是谁想出喝丁香饮馊主意的?”
“你自己不想除钗钿,我便帮你找借口。真是不识好人心。”李世民觉得一和眼前这伶牙俐齿的女孩子争论,腰间革带便勒得难受。他下意识地将双手搭在腰间,意欲解下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