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
还睁着,蒙着层薄冰,睫毛上凝着霜。
我拼命呵气想暖化那些冰,却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里飘着碎玉,是他临行前系在我腕上的红豆,此刻正一粒粒崩解成沙。】
【我想抱住他,可手指穿过他的胸膛,只捞起一把混着冰碴的血。
远处传来乌鸦的尖笑,它们啄食着雪地里星星点点的金。是从他冕旒上散落的十二旒白玉珠。
突然听见有人在唱《破阵乐》,调子却拖得哀切绵长。
转头又看见一匹瘸腿的战马驮着无头的鼓手,断颈处汩汩冒着《兰亭序》的墨汁。
马鞍上挂着我们的婚书,泥金笺上“山河同寿”四字正被血浸透。】
她打着寒战,与一起长大的之兰和青竹两人坦白心迹:“北境的雪那么冷……陛下他……不论有没有遇险……我都不愿在此安全处……独活。”
之兰愣住,不知娘娘的意思是不是她不敢想的那个意思……
青竹则直接许多,开口问道:“您是想……去北境追随陛下?”
寇听雨郑重点头道:“是,但不是大张旗鼓地去,而是暗中乔装去。我需要你们助我……”
*
大名府行宫,深夜,景熙正批阅军报,累极头痛时,偶尔会望向铜镜,恍惚见到前世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屋外风声呜咽,雪粒簌簌拍打着牛皮帐壁,恍惚间,那声音竟与前世濒死时的耳鸣重叠。
他闭了闭眼,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胸口处。那里明明没有伤痕,却在此刻隐隐作痛,像是血肉深处仍嵌着那支透甲的狼牙箭。
他摸出信笺,在指尖轻轻摩挲,让他莫名安心。
景熙猜想着,千里之外的汴京,她此刻该在做什么?
是倚着暖阁的窗看雪,还是伏在案前写着要寄出给他的书信?又或许……正梦见这片风雪肆虐的疆场,梦见前世那个凄凉死去的他?
“别怕。”他对着虚空轻声道,仿佛她能听见,“我一定回来。”
*
三月末,汴京皇宫,之兰谨遵后命,正躺在坤宁殿内床榻上装病演练,正主皇后寇听雨则带着青竹出宫演练去了。
此行是第三次演练,寇听雨打算留之兰在宫内伪装成她,然后称病不再见人。
寇听雨将她的打算和计划如实告知了爹爹寇衡,寇衡听之觉得女儿仿佛是讲天方夜谭而不予理睬。
后来女儿第五次乔装来到寇府找他,看她因噩梦失眠而担忧憔悴的面容,态度产生了些松动。
最终,她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做了详细的书面叙述递给他看,他拿着厚厚的一沓纸,细细看去时才终于看出女儿的用心和信心,每一个计划下边竟还有些其他的选择。
寇衡权衡再三,犹豫许久,终是在她说她若不去,景熙可能会死时,他妥协了。
寇听雨在京中最可靠的内应定了下来,能够说动爹爹助她,让她出行的决心大大增加。
寇听雨今日出宫演练,戴着帏帽遮面,身穿宽大的老夫人服饰来掩饰体态,露出的皮肤上涂着粗蜡掩饰原本白嫩的肤色。
今日出宫,寇听雨准备去汴京最大镖局再雇四名镖师来“押镖”,这支镖就是她的命,要求镖师“不问货物,只护人命”。
她提前雇人特制的一辆马车将要完成,她还将去亲自检验察看一番。这辆定制的马车车厢设有很大的夹层,用来藏净桶、铜盆以及易携带的干粮,如肉干、胡饼和一些必备药物,从外头看与普通的商贾货车无异,低调且坚实。
她的随行团也初步定下来了,包括青竹和另外一名坤宁殿心腹宫女柳儿,作为她的两个贴身女使随行。另外重金雇佣的退役禁军作为六名死士,在路上扮作家仆。
她深知此行至北境最大的危险,就是她被辽军识破身份,被俘后以她来要挟景熙。
那岂不成了靖康之耻的预演……她是想尽快见到景熙,但她需要有命在,绝不可冲动犯傻。
于是她多多看了许多地图和兵书,敲定了一条耗时约半个月的迂回路线。
此时三月末,春寒已过,若是四月初顺利出发,正值春夏之交,往北走不会冷得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