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月收留了他,那个叫刘德清的男人和原配双双出轨,两人已经离了婚,林月和这个男人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刘德清出差,家里没人,因此林月让林恒星暂住。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情你自己做决定。”
林月是能好言好语说话了,反倒是林恒星的脾气暴躁了很多:
“不用你管。”
“你还要这样东躲西藏到什么时候?”林月又催促了林恒星,“快点起来吃饭。”
林恒星还是呆坐在床边,没什么行动,林月也懒得在劝他:
“你别饿死在这房子里,搞得房子不能住人。”
林恒星早就对林月的尖锐言语免疫了,也没站起来,反而又“咚”地一声,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子,又掉进床里。
手机没电开不了机,没人联系得上林恒星,这一个星期里他仿佛被整个世界都遗忘了,课也不敢去上,人也不敢去见,就放任自己在这个窗帘紧闭、终日不见光的房间里缓缓腐烂。
曾经林恒星觉得林月不可理喻,为什么会执着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是想要向宋成毅讨要什么?钱?名分?爱?家庭?直到林恒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人生轨迹正慢慢地和林月重合,也终于能理解,林月只是不愿意接受,她已经被抛弃了的事实。
像丢掉垃圾,丢掉宠物,林恒星对于“被抛弃”这个认知本能地感到恐惧,然而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躲不掉,他极力想逃离和林月相似的命运,却还是无法避免地、如同陷入一潭死沼中,不幸的人生永远都会相似地重合。
恒星本以为广袤宇宙能够给它足够的保护和温柔,可却没能让它好好地降落,于是恒星短暂地停留过后,又只能继续漂流。
林恒星将手机充上电,一打开手机,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躲了两个多星期了。
书没得读了,恋人也没了,和朋友也失联了,除了肚子里一个未出生的生命,其他什么都没有了,然而很奇妙的是,林恒星对于这种缺失竟然没有很确切的实感,也许是这些失去还没给他带来一些实质性的伤害。
短信箱的图标右上角立刻冒出红色的99+,通讯社交工具也是一样的数字,林恒星并没有点开看,而是从联系人里翻出“邱医生”,对着那串数字发了一会呆后,林恒星拨通了这个电话号码。
等了一会,对方接起来了:
“喂你好,那边是哪位哈?”
“邱医生,你好,我是林恒星。”
“哦!是恒星啊!好久不见了哈,怪想你的哈!”
林恒星原本想和邱医生寒暄几句,但他现在实在没那个心情,直接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邱医生,我想堕胎。”
“啊?!”邱医生立刻提高音量,“堕胎?!你怀孕啦?几个月啦?怎么回事啊?你不然先过来做个检查哈,等报告结果出来我们再看看怎么办哈,先别急……”
“两个月了吧……”林恒星吞了吞口水,莫名有点紧张,“那、那还可以药吃药流产吗?”
“理论上来说有点困难哈,需要人工流产,所以还是要你做个体检哈……”
林恒星这段时间,精神几乎是处于一种游离状态,突然面对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时,他短暂地混沌后又逐渐恢复清醒,又无可避免地陷入痛苦的拉扯中。
去万正熙的医院里做产检时,看着B超单上豆芽似的东西,林恒星丝毫无法将这玩意和“孩子”联系起来,它长得太不像是一个生命体了,让林恒星还没有身为人母的自觉。
元浩宇兴高采烈地和林恒星讨论着不是很远的未来,在他们的畅想里的“未来”实在太美好,以至于林恒星短暂地被幸福给冲昏头脑,他在被构造得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的“未来”里晕头转向,最终却还是如同烂尾的偶像剧剧情俯冲直下,面对梦醒过后满地支离破碎的现实无从下手。
每次企图伸手去捡拾,却被刺得鲜血淋漓,那些过往的幸福和快乐看上去依然如同钻石般闪闪发亮,但现在那些都不再是珍贵的钻石,而是廉价尖锐的碎玻璃渣。
“现在有空吗……啊算了算了今天算了,明天哈明天,明天有空吗,来检查一下哈别拖着!”
“……嗯。”
林恒星活得像个通缉犯,一出门就会被逮捕送去关,但他真的很害怕在这时候遇见熟人,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其实少得可怜,真的少得可怜。
没有很多的朋友,没有创造什么价值,别人口中的林恒星,“漂亮,学习好,待人温柔”,然而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不会意识到他的消失,每个人都是命运的蝼蚁,在彼此的生命中来来去去,元浩宇也是,也许他只是在林恒星的世界里停驻得久了一些,给林恒星带来过一些快乐和幸福,仅此而已。
林恒星站起身,把卧室的门拉开,林月正坐在饭桌前吃饭,他走过去和林月面对面坐下来,林月起身去厨房,为林恒星装了一碗饭。林恒星抬眼,默不作声地接过饭碗和筷子,夹起桌上的菜尝了一口,味道有点陌生,但不难吃,林恒星终于有点饥饿感,于是他大口扒拉着饭吃了起来。
林月也没出声,就坐在林恒星对面低头安安静静吃着。
上次和林月这样正常地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呢,林恒星已经不记得了,他甚至不记得林月煮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仅仅是这样面对面坐着,林恒星一些布满蛛丝灰尘的记忆又被翻出来曝晒。
“你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
林恒星终于可以问出这个问题,心平气和的,轻描淡写的,他知道这个问题对林月而言早已失去意义了,可林恒星还是很执着于想要一个真正的答案。
无论这个答案是否会让林恒星满意,他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救赎他的路口,哪怕向前是悬崖是湍流,他无法再滞留在原地了。
“发现的时候药流已经来不及了,打胎又怕被人说闲话,所以就生下来了。”